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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至15章
更新时间:2010-04-06|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22625 |繁简切换:
第十一章 说爱

  叶知秋出差三天,乘上午的早班飞机回来,直奔公司继续上班,发现公司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刘玉苹给她配备的销售助理,21岁的女孩子,从衣着到化妆都很有点非主流,更要命的是她也姓刘,早有好事之徒抢先对叶知秋小声嘀咕:“这是刘总弟弟的女儿。”颇有点想看叶知秋怎么发落这姑娘的意思。
  叶知秋当然不快,可是她从来没有在工作时把不快挂在脸上的习惯,只“嗯”一声,并不对这个消息发表看法。她要求配备销售助理是来实打实做事的,倒并不在乎是谁的亲戚,可看下简历,眼前这女孩子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后,没做一个正经拿得出手的工作,打扮得又是一副缺心眼的样子,不给她添事恐怕就得谢谢了。然而她也不能说什么,只暗叹一口气,将出差报销票据递给她,让她自己去找财务部的人学习怎么处理。
  公司添的另一个人她居然认识,是以前索美的设计师路易。路易比她早一年进的索美,当初表现得颇有灵气,曾诚也着实捧他,拿了一次设计大奖后,路易开始得意忘形,在设计部门横着走路不算,还要求涨身价。
  本来这在服装企业也是平常事,可是不幸他碰上了曾诚这样的强势老板,根本没有和人慢慢讨价还价的习惯。先拿合同将他限制得死死的,然后将他晾在一边,不给他参与设计的机会,到期之后根本不提续约。他只能另找出路,出来后才知道别的公司设计环境远不如索美不说,他的风格偏于休闲创意,也实在适应不了本地大多数企业的实用要求。之后辗转于几个企业,眼见前途黯淡,再没当初那样的意气风发了。
  旧日同事在新公司迎面碰上,两人都不自觉有点尴尬。叶知秋只见路易不过30岁出头的男人,仍然算得上眉目清秀,半长头发梳成马尾扎着,衣着是一向的艺术家气质,棉棉麻麻长长短短,与众有别,只是神态总带点不相衬的凄惶,大大降低了打扮给人留下的不俗感觉。
  叶知秋先打了招呼:“路易,好久不见了。”
  路易也笑着说:“你好,小叶,我该叫你叶总了。出差回来了吗?我们又成同事了。”
  叶知秋莞尔一笑:“要命,还是叫我小叶吧。”
  “晚上有没空,老同事一块吃个饭。”
  “今天和人约好了,不好意思,路易,以后是同事了,天天见面,机会多得很。”
  路易笑着点头,两人打个招呼,各自去做事,并没有多做交谈。
  叶知秋的确已经有了安排,晚上要和老板娘刘玉苹一块去请中心店楼面经理吃饭,谈卖场调整的事情。而且就算没安排,她也不会和路易一块去叙旧。路易以前在索美时是公司的红人,眼高于顶那种,和她并没有多少私人交情。这会约她吃饭,不用说就是刚进新公司,急于想找她套点交情或者打听消息。她可不想在情况不明的此时和他有牵扯。
  叶知秋回了办公室,一边在电脑上分析整理近日的销售报表,一边脑袋不空闲地想着新进的这两个人。非主流的小刘姑娘倒是不用费什么脑筋分析,明摆着民企老板的通病是这样,一个位置总是优先安排一个自己人才算放心,能不能做事倒放到了其次。说起来本地服装企业大半是家庭企业,这种情况实在太多。就她所知,好象也只有前任老板曾诚,从他父亲手里接下一个当时规模并不算大的公司以后,做得有声有色不说,还全部起用职业经理人,把亲戚排除出公司,打发去做了别的事情。
  路易进了信和就大有讲究了,照说他的设计风格与信和完全不搭,而刘玉苹是彻底的实用主义者,可能目光不算远,但精明程度是不用质疑的,为什么会冒得罪眼下信和三位当家设计师的风险把他招起来。叶知秋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可能是沈小娜的主张,但刘玉苹肯定也持支持态度。她很头疼必须这样揣测公司的人事安排,但关系到她的销售目标,不想是不可能的。
  看看时间,她拿起手机打范安民的电话,铃响了好长时间,范安民才接,声音听上去很没精神。
  “你好,秋秋。”
  “你好,我出差回来了,你看下午方不方便去趟银行,我们去把最后一点手续办了,我把钱打给你。”
  那边范安民沉默了一下才说:“好吧,你说时间,我准时过来。”
  叶知秋说了时间,挂了电话,继续处理手头的事情,快到中午吃饭时间,手机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她拿起来接听,一个纤细的声音犹豫地说:“你好,请问是叶小姐吗?”
  “我是叶知秋,请问你是哪位?”
  那边好一会不出声,叶知秋不耐,正要说话,她总算开了口:“叶小姐,我是安民的女朋友,方文静。”
  “有什么事吗,方小姐?”
  “你约了安民下午四点见面吗?”
  “是呀,在银行,你可以跟去的,反正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叶知秋没法不带点嘲弄地说。
  “你不要太过份,叶小姐,安民现在生病住院,你一点也不关心他,总是这样随传随到的,不过是恃着他对你有负疚感罢了,可是那也得适可而止吧。”
  “他怎么了?”叶知秋吃了一惊。
  “急性肺炎,连打了几天针才刚刚退烧。”
  这女孩在电话里倒真是和在范安民面前表现的语气完全不同了,叶知秋也懒得理她:“如果病了,可以改期,叫他好好休息,等他康复出院了,我再给他打电话约时间。再见。”
  “喂……”
  叶之秋掐了电话继续做事,隔了一分钟,电话再度响起,拿起来一看,还是这个号码,再接听语气不免更冷淡了一点:“方小姐,我在上班,不希望再接到这样的电话。”
  “我想请你出来谈谈,现在应该到午休时间了。”
  “我觉得我没什么可跟你谈的,你留在医院照顾病人不更好一些吗?”
  “叶小姐,做人不可以太自私,我怀疑你到底爱过安民没有,这样冷漠,甚至提都没提要去看一下他。”
  叶知秋认真头痛了:“你该谢谢我这样自私才对,我要是一听到他生病了,立马抱了鲜花直奔医院,和他执手相看,无语落泪,你这现任女友难道才会高兴不成?”
  “你……你还是去看看他吧,他发烧时一直叫你的名字。我想你去了,他会开心,会好得快一点。”
  “对不起,你的情操倒是很可观,但不要试着拉我配合。我要是去了,我会不开心的。现在医学昌明,急性肺炎并不是什么大病,配合治疗就可以了,你好好照顾他吧。至于叫谁的名字,别太放在心上,习惯而已。毕竟我和他有六年的时间,我猜你和他再相处上六个月,他发烧做梦都会叫你的名字的。再见,谢谢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叶知秋放了电话,并不觉得自己凉薄。她希望范安民没事,可是肯定不会去医院看他。
  她清楚记得自己上次独在异地出差时生病,只能是自己撑着独自上医院输液,还要不停接工作电话,心里明明愁肠百结,恨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蒙头大睡到永远,可是也只能坐得直直地,盯着吊瓶好叫护士拨针。
  一个家在本地,又有女朋友在旁边守着的住院的男人,境况应该不可能坏过她。她一个前女友要不识趣跑去凑那份热闹的话,就是徒增笑柄罢了。
  她也曾在发烧时叫男朋友的名字,可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回想起来,好象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下午临近下班时许至恒打来了电话,一看到他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她不免仍然有异样感觉。
  周日许至恒一大早就开车过来接她去机场。他穿着米色立领毛衣、牛仔裤加球鞋,看上去显得年轻而充满活力。叶知秋对比自己,虽然也是简洁休闲最适合旅行的打扮,可是自知如果没出门前的匆匆化妆撑着的话,只能算面色苍白,无精打采,简直有点自惭。
  他直接先带她去吃早点。她抗议:“这个时间,飞机上会供应早餐的。”
  “难道你喜欢飞机餐?”
  叶知秋倒真谈不上喜欢飞机餐,可是裹腹而已,她一向不挑剔。当然她也只能承认,这样的粤式早茶来得更可口一些。
  吃了早点,他开车送她去机场,帮她拿行李,买机场建设费,换登机牌,她早习惯了独来独往,头次闲在一边任人照顾,却实在有点不知所措了。
  “带这么简单行李吗?”
  她经常出差,从来只带必要的东西。这次拎了个登机包,再背个笔记本包,连托运都省了:“只去三天,用不了多少东西呀。”
  他直送她进安检,态度一如殷勤男友。她走了几步,停步回头,他正含笑看着她,她也禁不住笑了,对他挥一下手,才大步走向自动扶梯去登机口。
  做了差不多六年市场,好象除了西藏和台湾,所有省份她都跑遍了。她的确已经厌倦了出差,但确实又感谢这次出差,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到异地奔波,至少可以让自己冷静一点好好想想这件匪夷所思的艳遇。
  没错,许至恒模样生得周正还是其次,关键气宇轩昂,男人一有气势就加分不少。开的车是卡宴,价格摆在那里,虽然谦虚说管理一家才起步的工厂,但不用有多少精明也知道他的条件是相当相当不错的。叶知秋并不想去揣测别人的身家,但她确实对这样一个好条件的男人突然追求自己觉得很莫名其妙。
  她并不自卑,不至于觉得条件够好的男人看上自己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她已经28岁,经过一场失败的恋爱后,已经过了相信奇迹的年龄。再加上做销售几年,遇事分析成了一种积习。此时她分析不出这个男人的行为动机,自然也就无法说服自己放心享受了。
  忙完工作后,晚上一个人躺酒店标间床上,她认真回想一下两人的相识过程,除了在酒吧露台上那个完全意外的双唇相接以外,可以说没有任何会引人绮思的地方。她不信一个简单的触碰会激发他的追求热情,可是那样的拥抱和亲吻,让她止不住意乱情迷。她一回想到这里,就有点面红心跳,知道再这么继续下去,两人至少身体会先于心来得更加亲密。她能放任自己享受这场恋爱吗?她给不了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回来了吗?我应该去机场接你的,可是这几天确实有点忙。”他的普通话多少带了点江南腔的尾音,很是温和好听。“晚上有什么安排?”
  “待会公司有应酬,不知道要到几点。”
  他也不多说:“我也得开会,散会给你电话好了,注意休息,再见。”
  她下班后先将行李放回家,匆匆换了衣服,赶去和老板娘约好的餐厅。中心店的楼面经理姓李,是位中年女士,虽然应叶知秋的约请出来吃饭了,可口风严实滴水不漏,谈到将要做的大范围调整就王顾左右而言他。
  刘玉苹也无可奈何,只能更加客气,临走时强塞了一个提袋给她,李经理是识货之人,一看提袋上的标识就知道里面的内容,再三推托,终究还是附在刘玉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拿了提袋先走了。
  刘玉苹返身坐下,叶知秋看她脸色,知道情况肯定不乐观了,暗暗摇头,思量着可能必须做的销售计划调整。
  “看来我们公司的发展战略也是时候该做点调整了,小叶,你也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刘玉苹开口说的竟然是这个,叶知秋只好点点头,想:晚是晚了点,可老板意识到这一点总不是坏事,不知道这种被动的发展战略调整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难题。
  她手机响起,是许至恒打来的,跟老板娘说声对不起,走出包房接听电话。
  “应酬完了吗?”
  “刚结束,”听着他的声音,她突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可算结束了。”
  “我也刚开完会,看着部门经理全部两眼无神的样子,我猜你和他们应该一样的心情,正在心里诅咒万恶的老板。”
  叶知秋漫步走远一点,低低笑出了声:“不,我不诅咒。没办法,老板是我离不开的魔鬼,我恨老板压榨我,拿一点钱让我卖命,让我成天奔波忙得要吐血。可是如果老板让我闲下来,我又会不安,多可悲。”
  “幸好你的老板是个女人,不然我该胡思乱想了。”手机里传来他的笑声和发动车子的声音,“等在那里,我马上过来接你。”
  “你应该也累了呀,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可是我想见你。”
  放下手机,她看着液晶屏微微笑了,心情突然变得轻松愉悦,同时觉得自己这几天实在有点想多了。也许不过是这个城市里的孤男寡女闲时做伴罢了,她对自己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一份工作在忙,每个人都想有个不麻烦的人填补空余闲暇。这个理由一下说服了她,顿时让她安然了。
  她只说她约了朋友,老板娘和另一个销售经理先走了。她独坐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也走出餐厅。这里是闹市区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虽然天气仍然寒冷,可是毕竟已经是冬季的尾声,她宁可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
  许至恒过来时,看到她正站路边仰头看天空出神,他下车从她身后抱住她:“嗨,看什么哪?”
  “你看这座楼和天空形成的剪影,加上半个月亮,感觉很特别。”
  许到恒顺她视线看去,真没看出特别之处:“毕竟你是学美术的,视角和我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学美术?”
  “别跟我说客厅里挂的水彩画不是你画的呀。”
  叶知秋笑了:“是我几年前画的,这几年根本没空,彻底庸俗了。”
  许至恒并不提她画的那些装修效果图:“我们去哪坐坐?”
  “都可以,就是千万别带我去看电影,我肯定又会马上睡着的。太丢脸了。”
  许至恒大笑,搂住她的肩:“不过说真的,你睡着的样子完全放松,没有任何戒备的神情,完全值回票价了。”

  第十二章 谈情

  叶知秋有点吃惊。她借着路灯光,蹲下点身子,对着卡宴的后视镜看自己,气馁地承认,自己脸上表情沉静,但的确从眼神都带着几分警觉意味。许至恒不说,她竟然注意不到。
  这个神情从几时开始挂到她脸上,又是怎么来的,她说不清。大概跟那个总在别人看来有点讽剌意味的笑一样,不知不觉成了她面部表情的一部分。
  许至恒拉她进自己怀里:“我可没批评你的意思呀,倒是觉得你警惕的样子很好玩。”
  “才怪,谁不爱对着一张光风霁月表情坦荡的脸。”叶知秋双手捂住脸揉着,她突然记起,范安民的小女朋友就有一张那样的面孔,神情坦诚而又天真地看着她,仿佛对着的不是一个讨厌的前女友。这个联想让她又禁不住苦笑了。
  许至恒拉下她的手:“嗨嗨,我可不爱看一张白纸一样的脸。你说我趣味特别也好,我更喜欢你这个样子。而且,我这么突如其来追你,你要张开双手欢迎我一点防备没有,我倒要惊奇了。”
  叶知秋知道自己的防备其实不是对他而来,可是她并不打算纠结于这个问题,微微一笑:“是呀,想装无知少女也没可能了。我们上那边公园走走好吗?”
  许至恒有点好笑。他回国以后,没进过公园。如果回溯一下,哪怕学生时代谈纯洁恋爱的时候,也没往公园里凑过。可是叶知秋挽住了他的胳膊,他当然并不介意这样大冷天做做傻事。
  市中心有这样一座树木参天又免费开放的大公园,不用想就是约会的好地方,好在是冬天,清冷月光照下来,颇为静谧,在暗处紧紧相拥如同连体婴儿的情人并不算多。
  “这片荷塘夏天很美,以前我来这里写过生。”
  两人站在公园一角的荷塘边,眼前月色下的荷塘只有干枯的荷叶梗支在水面,连同水中倒影形成奇特的几何形状。许至恒握着她戴着皮手套的手,笑着说:“如果那会我也在这里多好。”
  叶知秋也笑了:“那你就不会错过无知少女版本的我了,不过我猜你会失望。我那时候很挫的,画画始终欠灵气和天才,功课也普通,成天心事重重,神思不属,大概除了张青春的面孔,没一点可爱之处。”
  “听起来好象是文艺型少女的样子啊。”
  “那时候有点文艺是真的,可是跟文艺得有风格的同学比起来,我只能算正常得无趣了。”美院学生最不缺的就是真真假假的特立独行,记起往事,叶知秋忍不住笑。
  “没听人这么批评自己的,不过我也觉得,如果让我选,我更愿意遇到现在的你。”
  叶知秋仰头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我要是这会追着问为什么,就太煞风景了。可是至恒,女人一旦不当无知少女了,就这一点很可恶,总不能说服自己把一切当成理所当然。”
  暗淡的月色下,她脸色显得苍白,但微笑带着慧黠,动人地对着他。许至恒情不自禁拉她靠近自己,双手搂住她的腰:“这么大冷天拉我来公园散步,就是想弄清这个吗?”
  “不,我不见得是要个标准答案,就象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靠你身上熟睡一样,我可不是对着每个人都会扮睡美人的。”叶知秋笑着摇头,“我只想说,我大概算不上一个很好的谈情对象,总会表现得瞻前顾后,而且最要命的是,我很忙,很可能会在你约我时说不好意思我没空,天知道我是真的没空,不是推托。”
  “时间是个问题,不过也不算问题。刚好我最近也很忙,不过设备调试完成以后,我的时间会比较有规律,这件事上,我愿意配合你。你可别跟我说谢谢,我的时间向来只花在我认为有价值的事情上。”
  叶知秋被逗得笑出了声,眼前的男人其实总带了点傲慢,可是这傲慢来得倒是一点也不惹她反感。没等她细想,他已经抱紧她,逼近她的面孔,笑吟吟说:“也许有一天,你会觉得我比你的工作来得重要,自愿把你的时间留给我。”
  会吗?叶知秋一向并不是工作狂,但她清楚知道,她的工作不可能背叛她,她的时间花在别处,有可能只留了一段让她无奈不愿意回首的回忆;她的努力在别处也可能没有报偿只有苦涩。唯有工作,给了她物质和精神稳定的满足感。
  可是此时,当那个温暖的嘴唇吻上她的唇,她忘情回应,想,至少眼下,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许至恒这段时间忙碌程度不下于叶知秋。公司所有人员、设备已经到位,开始紧张的安装调试和试生产。于穆成也在处理完自己机电设备公司的事后,抽出时间赶过来陪他一块加班,处理这些正式开工前各种繁杂的事情。
  晚上谢楠开车过来,她提了用保温瓶装的鸡汤,叫两个人进办公室喝,许至恒一边喝一边夸美味,于穆成则心疼地看着谢楠:“天气不好,这么晚了还跑出来干什么,你明天还要上班。”
  谢楠笑咪咪地说:“我来查你的岗,看你是不是真的加班。”
  许至恒好不羡慕:“我喝完汤马上滚蛋,你们等我走了再继续肉麻不迟。”
  谢楠脸微微一红:“至恒,阿May今天还跟我问起你呢。”
  “谢谢她还记得我,不过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他一抬头,发现于穆成和谢楠同样大感兴味地看着他,“这个消息很意外吗?穆成我跟你说,全是给你们俩个不停在我面前秀恩爱给剌激的。”
  于穆城大笑:“不是吧,这段时间这么忙,你居然抽出空来交了女友,真是很厉害呀。”
  忙,的确是忙,而且两个人同样忙碌,这样的恋爱谈得实在有点辛苦。可是让许至恒哭笑不得的是,叶知秋表现得很能接受这样抽时间见个面吃个饭的相处。
  许至恒对着鸡汤微笑,想,那样看似精明却时时透出一点柔软迷惘的女人,风趣而又聪明,一时理智冷漠,又一时热情得让他惊喜。大概只能等手头事情告一段落了,好好给这个女人上一课,告诉她什么样才叫正常恋爱。
  谢楠忍俊不禁看向于穆成,两人相视而笑。
  和许至恒不一样。叶知秋保持着忙碌,而且对能闲下来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
  周五下午四点,她准时去会议室开例会。信和的例会通常先是一通闲扯,到了吃饭时间,再叫来隔壁餐馆送餐,大家随便吃了才正式开会。叶知秋初来时对这种颇为家常的气氛很不适应,可是现在也只能从众了。
  刘玉苹循例听生产厂长、设计总监、然后再就是她这个销售总监汇报工作。生产厂长姓张,四十来岁年纪,已经跟刘玉苹夫妇多年,管理工厂是把好手,只是颇为絮叨,翻来覆去不外强调工人难请,要求一天比一天多,别的公司整组挖人让他疲于应付。
  轮到设计总监沈小娜发言,她开始介绍她最近的工作设想:“我和路易最近集中做了一下市场调研,他也拿出了一组设计作品。我觉得还比较拿得出手,有个人风格又有市场感觉,不至于给人笑话成师奶装。”
  列席的另有一个资深的总设计师姓吴,本身也是师奶了,自然听这些话不入耳,当即老实不客气横她一眼:“本公司每年过亿的销售额就是靠这些师奶装卖出来的。”
  沈小娜这次倒是胸有成竹,并不理会她的不愤:“公司要发展,必须拓宽产品线,适应不同的消费人群,我的计划是注册一个新的品牌,由路易牵头做设计,并不妨碍原有品牌的运作。我不必拿远的公司来举例,你们看看索美,旗下几个副牌的运作多成功,每年销售保守估计也到了将近七个亿。叶总对这应该很清楚吧。”
  叶知秋早知道战火最终得烧到自己这里来。她并不在意沈小娜的奇思妙想,可是路易已经被招了进来,这意味着刘玉苹至少是在一定程度上同意了她女儿的想法。不过没有项目策划书,没有具体的工作计划,更没有事先和她有一个商量,她当初与刘玉苹达成的协议也并不包括这样一个新品牌的销售任务。此时她只微微一笑,并不接腔。
  沈小娜显然是有准备的,滔滔不绝拿索美几个品牌风格及市场份额进行分析,至少在气势上压倒了吴设计师,她居然再没说什么风凉话。张厂长只说如果上新品牌,恐怕要增加几组工人,配备设备,现在工人实在难招,又转回了他反复不断的老一套。
  轮到叶知秋汇报,她绝口不接这话题,只将近段时间的销售做了详尽分析,同时将对各地直营店、经销商以及本部门销售经理的评定交给了刘玉苹,然后附上草拟的店长培训计划。
  刘玉苹对她的工作无可挑剔,心里暗自承认得用相当满意来形容。倒并不是说叶知秋一接手,销售就捷报不断立即扭转颓势了。刘玉苹做这一行多年,虽然管理水平算不上高明,但深知企业运转的关键,当然能看到整个销售工作在叶知秋的指挥下走上了正轨,开始做到有章可循奖惩有序,再没有以前那样让她焦头烂额状况频出的感觉,她知道只要假以时日,叶知秋会给她更多惊喜。可这个销售总监也着实精明,自己女儿那伎俩明显瞒不过她,也只有自己出马了。
  “做一个新品牌这件事,小娜也只提出了一个初步的构想,拿出来给大家讨论。信和的产品已经形成了稳定的消费人群和市场口碑,当然我们也要与时俱进,毕竟做的是时尚这个行业,不能老是固步自封。从长远看,我们公司的发展战略也应该有一个调整。大家可以各抒己见,谈谈自己的看法,特别是叶总这边,掌管着市场,又在索美做过副牌销售的管理,最有发言权了。”
  叶知秋早已经准备了一套说辞,微笑道:“调整企业发展战略是一个比较大的话题,需要做认真的研究。眼下先说沈总监提议的新品牌。大家都做这一行很久了,不用我说也知道,上新品牌并不是只招一个设计师进来,出一套成衣,再去注册一个商标那么简单,前期得有品牌的定位、市场分析、设计风格的初步成型、设计和制版团队的到位,然后才谈得上生产调度,销售战略的制订。至少有了完整的项目企划以后,才谈得上我这边市场销售拿出计划来,所以目前恐怕得先看沈总监的工作进度了。”
  她这话一说,其他人都点头,沈小娜倒是有点傻了眼。她只是一腔热情而来,对自己有足够自信,看不中本公司在妈妈主持下生产的老套服装,觉得按自己的眼光做一个有风格有时尚元素的新牌子,肯定能有市场。功课她也做了,可是毕竟她没有实际的经验,此刻叶知秋随口说来,她才发现自己的准备还远远不够,不禁哑口无言。
  叶知秋也并不想打击她:“好的构想是成功的开始,沈总监不妨继续做好项目策划,谋定而后动。眼下我得多说一句,春装上市已经启动,夏装差不多定稿,设计部门应该在准备冬装了,产品画册不可以再拖,不然拍出来赶不上订货会就没意义了。”
  散会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她回办公室,疲惫地坐下,将双腿搁到面前的办公桌上,这个姿势说不上雅观,可是无疑是最能放松的。她向后仰靠着,合上眼睛闭目养神,同时清理乱做一团的思绪。
  例会上,她没有捧老板娘和她女儿的场,固然有不想给自己增加负担的因素,最主要还是她对这母女两人的行事实在有点缺乏信心。
  刘玉苹口口声声要调整公司发展战略,可是也没见她有任何具体设想拿出来,对着部下只是鼓励大家百花齐放,摆明对这件事,她心里完全没底。而沈小娜就更搞笑了,贸贸然招进一个设计师,得罪了原来的设计团队不说,根本对新品牌只有一个意念而已,该做的工作一项没做到位。
  上新品牌,可以说是企业发展的大势所趋,但这样操作新品牌,很有可能自乱阵脚,甚至影响到信和这个牌子的销售。如果只从她自己的任务出发,最自私的做法就是一盆冰水迎面泼去,将沈小娜的念头彻底扼杀掉。就算不动这样的恶念,她主管销售,对这件事袖手旁观,也没人能说她什么。
  可是前老板曾诚对她的批评不期然浮上心头,她只能微微苦笑。
  比老板想得远一点,她能够做到,然而这样对她自己来说是福是祸,短时间还真是说不清。她始终觉得,可能在信和这样的企业,做好自己的本份会更明智一点。不过毕竟她做不到坐视不理,而曾诚对她的影响一向巨大,她决定还是违背自己的本意,明天花时间写一份报告出来,谈一下她对所谓发展战略调整的具体看法。
  这样她还有时间恋爱吗?一想到这,她睁开了眼睛,突然有点寒意。为了工作,放弃她有限空余时间里的那一点奢侈享受,真的值得吗?而许至恒那样自信自负的男人,又岂会甘心将自己排在她的工作之后等她空下来?
  有了恋爱的感觉,哪怕是这样的抽时间见个面,她压力到了极限的单调生活似乎打开了一扇窗,才突然不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穿上外套,走出公司,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上去,告诉司机地址,然后拿出手机,按了许至恒的号码,他今天上午去广州出差看一个汽车工业展,同时参加一份供应合同的竞标,要在那边待半个月,想来这会应该忙得差不多了。
  “秋秋,不会还在办公室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叫她秋秋。她的亲人朋友通通这么叫她,可是他叫得似乎格外亲昵一些。
  “刚开完会出来上车。你呢,广州天气还好吧?”
  “还不错,温度适中。我觉得我们这样各自忙碌,真是辜负了这个季节。希望这次能顺利把合同谈好,我回来后,可以多点时间陪你。”
  她一听到时间就有点无语,许至恒笑了:“怕了吧,嗯,等着,我回来以后就开始纠缠你,把你的业余时间全据为己有,你的老板休想再跟我争。”
  一个笑意不知不觉挂上她的嘴角:“你让我受宠若惊了,至恒。”迟疑一下,她轻声说,“我等你回来。”

  第十三章 早春

  星期天的下午,叶知秋走进位于商场八楼的美容会所时,辛笛已经先到了。这里的卡还是她们同时办的,以前同事时,每周都会约着同来洗脸按摩放松一下。自从叶知秋换了工作,两人还是头一次在这碰面。
  换了浴衣,两人俯趴到按摩床上,脸对着一个向下开的洞口,美容小姐给她们俩做所谓背部气血循环,其实就是精油按摩加了个怪异的名目罢了。那女孩一边按摩一边念叨:“叶姐,你的背部肌肉好紧张呀,应该坚持来做按摩才行呀。”
  叶知秋对着地板笑,不紧张才怪,腾得出时间才怪。本来工作已经够忙碌了,她的报告交上去,刘玉苹高度重视,叫来沈小娜让她仔细研读,同时要她有任何问题“马上向叶总请教”。沈小娜当时答得勉强,可隔了一天,果然请教就滔滔不绝了。叶知秋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做到既点拨她,又不把担子往自己身上引。
  辛笛的声音从右边传来:“你要保养了女人,不然剩的一点青春也不够看了。”
  “保不保养都一样,青春小鸟早晚一去不回头。”
  两个美容小姐娇声抗议,马上你一言我一语,普及保养的重要性。辛笛窃笑:“得得,别理她了,这女人彻底没救了。今年北京展会你去吗?”
  她说的北京展会是亚洲最大的服装展会,每年三月下旬举行,索美差不多年年参展,信和只在几年前参展过一次。
  “去挂眼科吧,”叶知秋当然会去,虽然是工作几年来头次以一个观众的身份去,但姑且不说看业内最新流行资讯,那里专业观众云集,做销售的不抓紧这个机会和他们套交情是不可能的。“再说你的秀我肯定会去捧场的。现在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我好紧张呀秋秋,这是我头一次去那里做秀。如果反响好,下半年老曾才可能让我上时装周做秀。”
  “你也会紧张吗?”叶知秋闷笑,美容小姐正好按她脊背一处纠结的筋络,她痛得叫了起来,“轻点轻点姑娘。”
  “我28了,属于我的机会再不抓住,以后有得后悔了。”
  叶知秋知道辛笛在设计方面的天份和抱负是同样高的,只是本地不比北京、上海或者沿海服装工业发达地区,设计师想要出头,相对要艰难得多。也就是索美,有实力也肯给设计师表现的机会,象信和这样的企业,基本都是宁可将设计师藏起来,省得他们出了名不好管理。再小一些的企业就更不用说了,宁可花钱养几个打版师,直接抄热卖款,省事又赚钱。
  “你行的,小笛。就算信不过我,信不过你自己,总该信得过曾总的眼光吧。他几时看走眼过?他肯砸钱给你做秀,自然就是相信你的实力。”
  辛笛再满心忐忑,也得承认叶知秋这个安慰来得很有力,曾诚在业内一向以眼光独到精准出名。她稍稍舒心了一点,有心情说点八卦了:“哎,他们好象达成协议了,没想到这么平和解决问题,大家都很吃惊。”
  叶知秋糊里糊涂地问:“谁?什么协议?”不过马上醒悟,这是前老板的私事了,不禁叹口气,“唉,到底走到这一步了。”
  员工通常将议论老板当成一项天经地义的福利,跟好友闲聊,叶知秋倒没什么背后说人短长的罪恶感,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并不想多谈曾诚。此时背部按摩已经结束,两人仰躺着休息,美容小姐退出去准备面膜材料。她连忙转移话题:“小笛,路易现在跟我又是同事了。”
  “他可惜了,以前还是蛮有灵气的。看着他我心寒呀,除非不想在本地混了,不然真不敢得罪老曾。”辛笛也叹气,“可是路易的风格跟信和完全不搭,去了能有什么作为。”
  “信和打算上个新品牌。”这不算商业秘密,近两年稍有实力的企业上新品牌成风,象信和这样迟迟按兵不动的反而少见。
  “那你又有得忙了。不过说真的,你看看本地上一窝蜂上新品牌的,成功的实在不多,都不过是看索美的例子眼红罢了。”
  “依我的想法,信和的首要任务应该是把目前的销售渠道做调整稳定再谈其它。不过上新品牌是老板女儿的主意,老板也支持,我能做的,不过是写份报告,建议他们把项目策划做得周详点。”
  “你傻呀你,写这个报告,这件事不得落在你头上吗?别的不说,就你们那老板,肯定舍不得花钱请专业公司,她要开口叫你顺带去做个前期市场调查,你能说不去吗?”
  “我也得有时间呀,老板有眼睛看得到我忙成什么样了。放心,我不会给自己再加担子的,而且,”叶知秋犹豫一下,还是说了,“我认识了一个人,我想留点时间给我和他,看有没发展的可能。”
  辛笛一下从床上坐起:“呀,死女人你有艳遇,居然现在才跟我说。”
  刚好美容小姐推着小车进来,叶知秋警告地竖个手指到嘴边:“躺下,待会跟你交代。”
  辛笛很不甘心地瞪她,但知道她怎么也不会象某些人那样,当美容小姐不存在一般讲自己的私事,只能悻悻躺下。
  两人做完面部护理,神清气爽下楼到咖啡馆,叶知秋不愿意做面膜时接电话,刚才将手机关了,现在开机,果然短信留言一个个涌来,她不愿意在安静的咖啡馆跟销售经理讲电话讲得恶形恶状的,只能安抚地摸摸辛笛:“帮我点蓝山,我去打两个电话就回来。”
  她出去先打电话给根本不管是不是周末的销售经理和代理商,好容易处理完他们的事情,再打给发了短信过来的许至恒。
  “我这边终于忙完了,订了明天的机票回来。”许至恒开心地说,“秋秋,把明天的晚饭时间留给我。”
  “等我看看我的行事历,”叶知秋同样开心,一本正经地说,那边许至恒已经笑出了声,“嗯,好吧,明天六点,我有时间。”
  走进咖啡馆,看到辛笛对面坐了一个女孩子,她只当辛笛遇上了朋友,走过去坐下才发现,背向自己的这个女孩,正是范安民的女朋友方文静,不禁一怔。方文静同样吃惊,随即微笑了:“叶小姐,真巧,你好。”
  “你好,”叶知秋犹豫一下,还是问了,“他好些了吧。”
  “谢谢你,他好多了,昨天已经出了院。你们聊,我去那边等我妈妈,辛笛,拜托你了。”
  辛笛笑着点头:“别客气,我下周出差去北京,已经把制作细节全交代清楚了,应该等我回来时差不多完成,到时候打电话请你过来试穿,不会误你的婚期。再见。”
  方文静礼貌地对两人点头,起身走向咖啡馆另一个角落空位坐下。
  “怎么你也认识她呀,这么年轻就准备结婚了,生生地把我们全比成了大龄剩女。”辛笛摇头笑道,然后转向叶知秋,“快快,给我讲你的艳遇。哎,你这什么表情?”
  “那女孩子,你早认识吗?”
  “哪啊,过年前她妈通过老板娘找到我,说女儿要结婚,个子太娇小,又一直欣赏我的作品,反正灌了好多迷汤,请我设计婚纱跟礼服。本来我准备我的秀都来不及,不想接私活的,不过老板娘开了口,说已经跟老曾打好了招呼,报酬又确实很不错,就接了呗。这女孩子斯斯文文的,挺讨人喜欢。”
  “她的未婚夫是范安民。”
  辛笛吓得一下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叶知秋只好再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幸好我没在你含一口咖啡的时候说这话。”
  “我真不知道呀,我发誓。秋秋,我要知道,打死我也不会接这个活的。我马上去跟她说,把钱退给她,我不干了。”
  “你可真是孩子气,”叶知秋一把按住她的手,笑了,“一码归一码,你跟钱有仇呀。放心,我不介意,都过去了。”
  辛笛恼火地说:“可我介意,我本来说好了给你设计婚纱的。”
  叶知秋一下沉默了,只垂下眼帘端起咖啡喝着。
  去年年初她和范安民收了房以后就说好今年结婚,她跟好朋友报告这个消息,辛笛着实为她开心。
  “到时候你给我设计婚纱,小笛。穿不起Vera Wang,买不起Tiffany的六爪钻戒有什么大不了,我有未来的设计大师当我的专属设计师,多厉害。”
  辛笛大笑,握拳说:“放心,我一定把你打扮得比花还美比明星还明星。我还要给自己设计一套伴娘礼服,哼哼,好好出回风头。”
  后来辛笛的确一有闲暇就画着各式婚纱礼服草图,有空就拿给叶知秋看,而叶知秋自然是把自己画的装修效果图给她看,两人时常头挨头看,唧唧哝哝商量着,不时说得大笑出来。
  等辛笛初步定了稿,准备开始制作时,叶知秋和范安民突然分了手。辛笛只能一边安慰自己的好朋友,一边将设计稿收藏起来。她万没想到偶尔接个私活,居然就碰上了弄得好友情变的第三者。看着沉默不语的叶知秋,她马上意识这个女人一向爱死撑装没事人,自己只顾逞口舌之快,可能触碰到她的伤心事。
  “对不起呀,秋秋。”
  “唉,小笛,哪里轮得到你跟我来道歉,没你什么事呀。”叶知秋还是勉强笑了,“真的都过去了。”
  辛笛也苦笑:“算了,我们走吧,省得待会那个方太太也过来跟我打招呼,看着堵心。我真是倒霉,怎么会接这个活。”
  可她们还是在门口迎面碰上了挽着LV、拎着几个购物袋的方太太,她和她女儿迥异,生得丰满而颇有威严,一别标准阔太的样子,看到辛笛,十分亲热地打招呼:“小辛,真巧呀,我正给女儿置嫁妆,这边牌子还是太少,打算明天再带她去香港一趟,顺便看看首饰。婚纱的事你多费心,小静一直说你的设计最合她心意了。”
  辛笛只能勉强点头:“好好,方太太,我赶时间先走一步了,再见。”
  出了咖啡馆,两人都有点意兴索然了。
  “算了不逛了,我回去跟我爸妈请安,又有半个月没着家了。”
  “我也回设计室,”辛笛有熬夜工作的习惯,经常会在休息时回公司设计室,曾诚早特批了几个主设计师不用守时上下班。“再最后整理一下走秀的衣服,明天该发到北京了,后天我也过去,跟演出公司沟通。”
  “好吧,我们北京见,你不要太累着了,到时候顶两个黑眼圈出场亮相多难看。”
  两人各自上了出租车,叶知秋对司机讲了地址,然后看着窗外出神。到路口红灯停下,她不经意一抬头,前方巨型灯箱广告牌上印入眼帘,漫天金黄银杏叶衬托下,穿黑色西装的新郎正半回头深情凝视穿雪白婚纱的巧笑嫣然的新娘,旁边四个美术字“秋之恋曲”。她狠狠合上眼睛,直到车子重新起步。
  这本来是她和男友订好要去拍的婚纱照套系,可是那张订单已经被她揉成一团扔进了字纸篓;好友给她设计的婚纱,成了实现不了的草图,而另一个女孩子将要穿着辛笛的设计,挽着曾经属于她的那个男人的胳膊结婚了。
  手机响起,她拿起来一看,一串数字,是范安民的号码。
  “你好,身体好点没有。”她实在已经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一度亲密的男人。
  “我没事了,不好意思耽误了去银行,”范安民声音低沉,仍然显得没什么精神,“秋秋,你看你什么时间方便。”
  “那就明天下午好吗,四点。”
  “好。”他一口答应,停了一会又说,“秋秋,我现在在轮渡上,正准备过江回家。”
  果然听筒里传来“呜……呜……”的长鸣,正是她熟悉的轮渡启航的声音,她坐的车子刚好上了大桥,转头从车窗看出去,江水茫茫,暮色初降,她所有不愿意想起的往事仿佛在这样一个黄昏全都扑面而来。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放着车不开,在病刚好、天气乍暖还寒的时候跑去坐轮渡。但她不打算去问原因,也拒绝陪他这样回忆。
  “我们明天见。”她挂了电话。
  她可以做到对着别人的同情关心平静地说:“都过去了。”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哪那么容易过去,她只是在尽力维持表面的冷静,而且维持得很辛苦。
  幸好她的时间被老板压榨,被工作占用,眼下又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追求者预订了,不然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捱过眼前这样的日子。
  想起许至恒,她才收摄心神,将手机放回包里,摇下一点车窗,迎面吹来的风只带了少许寒意,春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这个城市。

  第十四章 难堪

  “我的建议很简单,专业人做专业事,先请策划公司给你想做的品牌做精准定位。”叶知秋收拾办公桌上的文件,表示谈话应该到此为止了,但沈小娜并不好打发,或者说她根本对别人的暗示没什么感觉。
  “叶总,你明知道刘总不会批请策划公司的钱给我。她和沈总当初做信和,完全靠自己,没咨询过任何所谓专业人士。”沈小娜对她父母的称呼很公事公办,“现在我也只能依靠公司现有资源,索美最新的那个副牌,你应该有方案可以拿给我参考吧。”
  “小沈总,我在索美和信和做的是一样的工作:销售而不是策划,而且我也不认为会有一个现成的方案给你照搬。如果不请专业公司,就只有一个办法,你自己去做市场调查,自己确立新品牌的定位,并说服刘总支持。”
  沈小娜笑了:“谢谢你别叫我小沈总了,听得剌耳得很,叫我小娜,或者Yvone也行。我叫你秋秋吧,好象维凡也这么叫你。”
  小沈总是公司员工为了把她和她父亲沈总区别开来的叫法,他们家一门三总也确实听着有点可乐,幸好她弟弟现在不过十三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称呼了。叶知秋也笑了:“小娜,我这会跟人约好了要去银行,我们改天再谈好吗?”
  “我送你过去,我妈已经嘱咐了向远哥帮你办过户的事情,我也正要找他。”
  她说的向远哥叫陈向远,是银行一个房贷主管,前期办手续时叶知秋见过,她说着便起身,叶知秋无可奈何,只能随她出来上了她的白色本田CRV。
  “你今天这身衣服很漂亮,千万别再穿那些要命的套装,你讲话的样子已经够威严了,不用特意把自己打扮得老气横秋。”沈小娜利落地发动车子,同时瞟一眼叶知秋。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照下来颇有暖意,叶知秋穿米色V领连身针织衫配牛仔裤,外面是件棕色皮衣,脖子上缠绕着一条暗红和咖啡两色棉质长围巾。她只是想着晚上和许至恒有约会,特意在出门前挑了稍稍活泼一点的衣服,没想到这也会招来沈小娜的评论,这会她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牛仔裤好象是DIESEL上季的产品吧,”沈小娜显然不打算罢休,“皮衣和针织衫的牌子看不出来,你应该配个PRADA的包。”
  “从我这里开始市场调查可不是个好主意。DIESEL还是去香港出差赶上圣诞打折买的,皮衣是索美副牌的样衣,只此一件,我当员工福利买下来的。我知道时装这一行的利润,基本不买大牌和奢侈品,而且你妈给我的薪水也只能算过得去,够我还房贷,可不够我买PRADA。”
  “我知道我妈的出手,可能信和只有你的薪水高一些,难得她那么小气的人还觉得你配得上这份薪水。”
  叶知秋不能不被逗乐了,想这沈小娜倒真是直爽得可以,她讲这番话,当然也是有和自己刻意结交的意思在内:“这些天看下来,你的衣服我基本看不出牌子了,看来你没白学设计,不是拿着爹妈钱专精吃喝玩乐那种。”
  沈小娜被搔到痒处,很是得意:“那是,我妈对她自己也刻薄,买个几万的浪琴戴戴就觉得是咬牙放血了,哪会由得我吃喝玩乐。我买衣服,从来不看牌子,只挑真正有设计感的,在欧洲的时候,我也经常上小店淘衣服的。看着国内那些小白领,对着时装杂志搭配就觉得好笑。”
  这孩子还真是经不起表扬,叶知秋暗笑:“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学设计,有自己选择的空间。这也是一个专业人做专业事的问题,品牌的搭配始终是最保险的。”
  “在我眼里,你就是专业人士,所以我需要你的意见。”
  果然又绕回到这个问题,不过叶知秋倒对沈小娜有了一点好感:“我并不是搪塞你,我的专业是销售不是策划。不过我给你一个建议,不要认为自己看过米兰巴黎的时间装周就看不起北京的展会,去那里看看,可以感受一下目前国内服装发展的趋势,可能根本跟不上你眼中的流行,有些热卖的牌子甚至显得平庸土气,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抓住了国内市场的脉搏,至少对品牌本身定位的人群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你如果立志要做点事出来,最好从第一步做起——感受市场。”
  沈小娜听得十分认真,好半天不说话。叶知秋松口气,拿手机出来快速回了许至恒一个短消息,只听沈小娜又开了口:“维凡和你的关系很好吧。”
  叶知秋要想一想才知道她说的谁:“老戴?呵呵,是呀,他是学长,当然,也是你的学长嘛。”
  “我很喜欢他,从读书时就开始喜欢了。”
  叶知秋吃惊又好笑:“要是我没记错,他毕业那年你才进美院。”
  “是呀,他被模特队的老师拉来客串走台。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他了,可惜那会他当我是小孩子,根本懒得理我。”
  “向他表白的人太多,可怜他生了一张惹事生非的脸。”叶知秋笑了。银行到了,她决定替自己免除后患,至于戴维凡,反正一向万花丛中过,轮不到她操心,“老戴和我是哥们,没有性别的那种朋友,他眼下应该没女朋友,不过他被女人宠坏了,不好追,你自求多福吧。”
  沈小娜也笑:“有难度才值得出手。”
  这么踌躇满志,叶知秋觉得自己更没操心的必要了。
  贷款银行靠近江边,是家市分行,设在旧时租界建筑内,高高台阶上去,看上去庄严肃穆。下车一看,范安民的奔驰已经停在了银行一侧。她们进银行,范安民果然坐在大堂一侧休息区在抽烟。他看上去清瘦了许多,烟雾缭绕下的那张脸显得神情严峻。
  叶知秋皱眉,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说:“肺炎才好,这么抽烟可不大好。”
  范安民拿烟的手停在半空一会,随即将烟按灭到烟灰缸内:“我没事了。”他抬头看她,眼神复杂,叶知秋有点尴尬,侧头看沈小娜,她正很感兴趣地看着他们,同时给陈向远打电话,语气十分娇憨。
  一会工夫,陈向远下了楼,他是个长身玉立,非常斯文有气质的年轻男子,客气地跟他们打招呼,将他们领到柜台,马上叫一个银行职员过来给他们办过户更名重新放款一系列的手续。
  沈小娜和陈向远在一边交谈了一会,过来对叶知秋说:“向远哥说了,今天应该能办完,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
  “谢谢你,再见。”叶知秋巴不得少个观众在旁边。
  沈小娜总算走了,陈向远正招呼一个柜员给他们办手续。叶知秋一抬头,居然看到方太太和方文静一块走了进来,她简直不知道该不该仰头放声大笑才好,转头看向范安民:“你身上被装了卫星定位仪吗?”
  他表情惊讶而尴尬:“不是今天五点的机票去香港吗?阿姨,你们怎么过来了?”
  方太太冷笑一声:“问问你前任女朋友干的好事。”
  方文静在旁边拉她:“妈,我们有话好好说。”她转向叶知秋,“叶小姐,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和安民,可是我们婚期已经定了,大家都接受现实吧,你叫辛笛这个时候突然拒绝给我做婚纱,确实没什么意思。”
  叶知秋冷冷地说:“这件事跟我没任何关系。”
  “这么巧吗?昨天才在咖啡馆碰到你们,刚才辛笛就叫人退订金给我,而且话讲得难听,完全是败坏我女儿的名声。”方太太盯着她,咄咄逼人地说,“你被男人甩了就该反省自己,怎么看不好他,以为不做婚纱了就能挡住他们结婚吗?”
  范安民和方文静同时叫她“妈”、“阿姨”。叶知秋强忍怒意,拿纸巾出来沾一下自己的面孔:“公共场合,拜托你讲话不要口水四溅。这男人出了轨,我不要他了,他爱娶谁都是他自己的事,我为什么要拦他。至于婚纱嘛,辛笛是我朋友没错,但我不会劝她放着钱不赚,她的决定和我无关。”她转头对陈向远说,“陈经理,请帮我办手续。”
  陈向远颇不动声色,并不为眼前这场面干扰,微笑点点头,对柜台里的职员交代好才上楼去。
  叶知秋再看向范安民:“请办手续吧,办完之后我们好各走各路。”
  方文静拦住正要开口的方太太:“叶小姐,你既然和安民分手,也一再说不在乎他了,就请给辛笛打个电话,让她把婚纱完成。我可以不计较她讲的那些话,我妈妈也是通过她的老板娘找的她,要是闹下去,大家都不好看。”
  范安民开了口:“够了小静,秋秋已经说了和她没关系,她也不会屑于干这事,辛笛不肯做就算了,另外订婚纱好了。”
  “可是安民,那个设计我真的很喜欢,而且已经快完工了,再去订哪赶得及婚礼。”
  方太太老大不耐烦开了口:“小范,你马上要和我女儿结婚,怎么可以向着一个外人讲话。我这就给辛笛的老板娘打电话,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她怎么收场。”
  叶知秋好不恼怒,可是一想,前任老板娘张易昕的确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道和曾诚现在离婚了没有,要是认真去找辛笛麻烦也没什么意思,她走开一点拿出手机打给辛笛,辛笛很快接了电话。
  “小笛,把婚纱给他们吧,不值得跟他们起纠纷。”
  “你怎么知道了?我回来后越想越窝火,就是不给。做公司的设计是没办法,谁出钱谁穿,我私人的设计只给我看得顺眼的人。”辛笛不客气地说,“我不爱赚她那个钱。”
  叶知秋好生感动,悄声说:“那个方太太闹着说要找老板娘,老板娘那个人,我怕她跟你乱讲话弄得你不开心,何必呢?做都快做好了,给她得了。”
  “什么,方太太还好意思找上你?我说得很清楚,是我不想做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妈的欺人太甚。”辛笛爆出了粗口,“你在哪?快说,我马上过来。”
  “你去北京出你的差,过来干嘛?应该是九点的火车吧,回家准备行李去。”
  “快说你在哪,不然我跟你绝交。老娘这就拿婚纱过来摔到她脸上。”
  叶知秋勉强笑了:“你省省吧,跑来对着他们的嘴脸有什么意思,我一个人打发他们足够了。”
  “你少跟我死撑,我还不知道你。快说在哪。”辛笛个子娇小,性格却很火爆,叶知秋知道她过来非吵起来不可,她可不想在这闹得难看,正要再劝她,电话里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知秋,你现在在哪?”
  竟是前任老板曾诚,叶知秋吃了一惊,她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曾总,这是我的私事,跟辛笛没关系,您别怪她。”
  “马上告诉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他积威之下,叶知秋只能老实说了银行的位置,她放下手机,有点莫明其妙,转回来只见方太太得意地看着她:“一个打工的而已,会设计两件衣服了不起呀,跟我们摆这个谱,我已经跟她老板娘说了,看她怎么来跟我们道歉。”
  “妈,算了,辛笛要是肯接着做就什么也别说了,她到底是叶小姐的朋友,没必要跟她计较。”方文静仍是细声细气地说,然后转向范安民,“安民,你们接着办手续吧,其实依我说,这钱根本可以不要叶小姐的,给她一些补偿让她心平气和一点也是应该的。”
  叶知秋这时动了真怒,正要开口,范安民厉声说:“别说了小静,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和阿姨先上那边坐会吧。”
  方文静眼睛里顿时有了泪光,方太太马上说话了:“小范,你还没同我女儿结婚,已经是这个态度了,她说的话还不够大度吗?也就是她性子好,由着你和这个女人拉拉扯扯的,换了别人,会让你这样吗?”
  范安民倒平静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奔驰车钥匙递给方文静:“我看这个婚不结也罢,钥匙给你,明天我会去你父亲公司辞职。”他掉转头对着叶知秋,“对不起,我们去办手续吧。”
  叶知秋简直被这戏剧性场面弄呆了,可是并没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马上走到柜台前,按职员的指点填着单据。
  方太太勃然大怒,然而方文静死死拉住了她:“妈,别说什么了,安民是讲气话,您别添乱了。”
  “哪有你这么没出息惯着男人的,现在就这样以后还得了。”
  方文静含泪看着范安民:“安民,你别生气,先去办手续吧,我去那边等你,有什么事我们待会说。”
  叶知秋和范安民并肩立在柜台前,不停地签名、确认密码,程序琐碎而复杂。钱终于从她户头划到范安民帐户上,还是按范安民坚持的17万转帐。旧的存折被收进去作废,她拿着银行职员递给她的一套放款文件和新的还贷帐户存折,翻开一看,户名一栏打印着她的名字。这套房子终于彻底到了她一个人名下。她将资料收进包里,长吁了一口气。
  范安民看着她,低声说:“对不起,这段时间我跟你说了太多对不起,可是你不用原谅我了,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他那张俊秀的面孔苍白而消瘦,叶知秋苦笑了:“无所谓原不原谅了。谢谢你,病刚好就来办手续,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再见。”
  她正要转身出银行,只见曾诚和辛笛一块走了进来。曾诚锐利的眼睛一扫范安民,并不理他,只看着叶知秋说:“知秋,没事吧。”
  叶知秋好不尴尬,那个苦笑只能挂在嘴边:“没事啊曾总,小笛,你们过来干嘛?”
  “难道看着你被人欺负呀。”辛笛瞪向范安民:“范安民你还是不是男人,你劈腿出轨就算了,逼得秋秋换工作拼命赚钱还你房款,还带着小三这样来示威,婚纱我就不给你,你们想怎么着,我奉陪。”
  方太太走了过来:“曾总,这点小事还用你亲自来处理吗?你太太也太客气了,叫辛笛把婚纱给我们做完就得了,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
  曾诚冷淡地说:“我太太不了解公司的制度,才会插手这件事。在公来说,辛笛不能接私单给你女儿设计婚纱;在私来说,知秋以前是我的员工,现在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设计师做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第十五章 将爱

  方太太目瞪口呆,而叶知秋的惊讶其实不下于方太太,她根本不怕眼前气焰极高的方太太,想的只是不要连累辛笛就好,却的确没想到曾诚会亲自赶过来为一个离职的员工说这话。
  “曾总,话恐怕不好这么说,我和你太太多年的交情,所以直接付订金,也没跟辛笛签协议,现在我女儿婚期马上到了,你觉得这样做妥当吗?”
  曾诚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会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方太太,你是想要赔偿吗?说个数字好了,既然是我太太答应的,赔偿自然由我来认。”
  方太太顿时语塞,方文静开了口:“算了吧,妈妈,我们走。”她转头看向范安民,“安民,有什么问题,我们回去再说好吗?没必要在这里让外人看热闹。”
  范安民迟疑一下,点点头,谁也不看,率先走了出去。
  方太太似笑非笑看一眼叶知秋,“你行啊叶小姐,老板这样维护你。看曾总的面子,算了。”她带着方文静扬长而去。
  闹了这么一出,叶知秋觉得疲倦而厌烦,想今天这个脸丢得比较到家了,还劳动前任老板出来收拾局面,可是也只能强打精神笑道:“曾总,谢谢你特意来一趟。我们也走吧。”
  三人出了银行,曾诚看出她的满心不自在,微微一笑:“你们两个聊一下吧,我有事先走一步。”
  叶知秋和辛笛同时松了口气,齐说再见,看着他上了奥迪开走,叶知秋转向辛笛,辛笛做个求饶的可怜表情:“不怪我呀秋秋,我接你电话的时候,老曾也在设计室,和我们最后开会商量走秀的事情。我哪知道他听到了就沉下脸问是不是你打来的,然后接你电话,叫上我就下楼。路上他还接了老板娘的电话,再一问我,我只好全招了。不过好象你的事,他早都知道了。”
  叶知秋长叹一声:“是呀,大概全世界都知道我倒霉被人甩了,倒不用费神想着瞒谁了。走吧,我们过去坐坐喝点东西,你九点的火车,应该来得及。”
  两人去不远处的咖啡馆,这家店门前围了一圈矮矮的栏杆,支着遮阳伞,眼下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户外零落坐了几个人,她们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叫服务员上了两杯咖啡。
  “曾总没说你什么吧。”
  “能说我什么?”辛笛满不在乎地说,“我听他在电话里训老板娘呢,叫她以后再别管这件事。”
  叶知秋放了心,无精打采靠到椅背上,辛笛瞪她:“今天总算出了口恶气,怎么你还这么要死不活的。”
  “我开心不起来呀,看这种场面就觉得绝望。自己平白受气不算,还搭上你惹了麻烦,更别说弄得曾总出面了。这要传出去,恐怕也有是非。”
  “你想得还真多诶,我有什么麻烦。老曾的话够冠冕堂皇了,有什么是非可讲。”辛笛大不以为然,“而且你绝望得才怪,难道是替范安民操心不成。我看他摊上那样的岳母,简直要笑出声了,真是活该有他受的。贪图人家有钱,总得付出代价吧。”
  叶知秋摇头,实在没法开心得起来:“以前我真没觉得他对钱财有特别的欲望,唉,算了,不说他了,再说下去,越发觉得自己的六年时间好象一点价值也没有,有时怀疑他是不是我曾经想嫁的那个人。”
  辛笛沉默一下,转移话题:“话说回来,老曾居然会过来,我也很意外。你觉不觉得他对你真的不一样?”
  别人说这话,叶知秋肯定马上正色严辞否认,不过对着辛笛她不用装。她既不是傻子,也无意扮傻子玩。以前在索美做事,他是已婚的老板,她是有男朋友的员工。曾诚固然从来不跟公司员工有工作以外的牵扯,她也没对除范安民以外的男人动过心思。但从辞职开始,她就隐隐知道,曾诚对她跟对别的员工真是有区别的。没为难她不说,还数次安慰提点了她,更别说今天特意赶过来给她解围。可是她并不愿意多想这个问题,给自己增加困扰。
  “这话我们说说就算了,小笛,我自己的感情一团糟,哪有余力卷到一个闹着离婚的男人生活中去。”她苦笑一下,“再说曾总那样的人,最好别因为一点若有若无的小关心就随便对他动念头。”
  “那倒是,他心思太深沉,谁也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这种男人最好离远点。哎,你昨天说的艳遇呢,快跟我讲讲。”
  叶知秋着实打不起精神:“他马上要过来的,待会一块吃饭吧,你自己看个够。”
  辛笛来了兴致:“吃饭就不要了,我不当电灯泡,看下他什么样就走。晚上还得赶火车,你几号过去?”
  “我大后天走吧,还得看看那边的市场。信和这两年简直彻底退出北京了,做得真惨。”叶知秋禁不住又想叹气,想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尽遇着倒霉事,“你的秀看我方不方便去看,我怕去了,有人说三道四的。反正我不去也会订花篮叫个帅哥送上台献给你,保证让你出风头。”
  “哎,你可真是。以前我就觉得你做事考虑太多,现在这毛病好象更厉害了。你看我一场秀怎么了,难道有人说你去抄款不成。”
  叶知秋拿她没办法,只好笑笑。辛笛一直艺术气质浓郁,从来懒得考虑人际关系和其他琐事。本地服装企业之间相互防范得厉害,多半是封闭做秀,只对自家经销商、代理商开放。索美表现比较坦荡大方,这次又是配合参展做的半公开表演性质的秀,但象她这样跳槽的员工,哪怕只是想给好友捧场,其实也不方便再去凑热闹。
  说话之间,许至恒已经将车停到了一侧车位下了车,他穿着银灰色斜纹衬衫、深色长裤,落日余晖从一侧照在他脸上,显得面容明朗愉快,叶知秋对他挥一下手,他一眼看到,走了过来。
  叶知秋给他和辛笛简单做了介绍,他礼貌地点头致意,然后坐下,看着叶知秋说:“这半个月工作很累吗?样子看着很疲倦啊。”
  叶知秋揉下脸,知道自己实在没法装得神采奕奕:“是呀,累,希望忙过这一阵会好一些。”
  “做时装这一行就是一年四季有得忙。”辛笛笑着说,“可是秋秋,你不能忙过老板才对。”
  叶知秋想倒也真是,自从自己到了信和,刘玉苹明显轻松了许多不说,而且有毫不客气把担子往自己身上放的趋势,如果由得她,大概自己累死也是白饶了:“是呀,不能功高盖主。这道理我得好好想想了。”
  辛笛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先走了,再见,秋秋到了北京给我打电话。”
  叶知秋同她已经不用客气,笑着点头:“不要又下车忘了行李。”
  辛笛大笑,站起身,对欠起身的许至恒点点头,走了出去。许至恒笑道:“你的朋友做设计的吗?”
  “她和我是同学,一样学服装设计,不过她天份很高,现在已经算小有名气的设计师了,不象我,初习文,后习武,文不成武不就,只好做销售。”
  许至恒握住她的手:“自嘲的时候请捎带上我,我以前做外企销售,没体会到太多压力,这次跑去竞标,一样得做足功课够着脖子等结果,同时发狠,以后得做上游供应商,别人站我门前等我发货才好,哈哈。”
  “结果如愿也算不枉辛苦一趟。”
  “不错,够我腾出时间好好追求你了。”
  叶知秋一下窒住,如此迅猛直接的表达让她有退无可退的感觉,可是她真不确定自己回应得了这样的热情。她低头看握着自己手的那只大手,手指修长,有点骨感,指甲修剪整齐,带着薄茧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地包裹住她的手,这份温度和触感让她觉得舒服。那么好吧,她对自己说,同时抬起头微微笑了:“希望最后你觉得你的时间花得有价值。”
  许至恒大笑,招来服务员结帐,然后牵她站起来:“走吧,我带你去吃饭,朋友刚刚给我推荐的地方。”
  他直接开车沿滨江大道走,天已经擦黑时,开到接近出城的地方的一家餐馆,这里的卖点是现做的各式鲜鱼。两人坐楼上一个临窗的位置,点了清蒸鲥鱼等特色菜,砂锅“嘟嘟”煮着奶白色的鱼汤,雪白的鱼圆在汤中浮沉,十分美味。可是叶知秋没什么胃口,她只觉得心乱如麻,胸中各种念头翻涌得如同眼前的砂锅一样。
  “又要去北京出差吗?待几天?”
  “大后天走,可能得待到星期天。不过这趟差出过以后,我会轻松一点,该走的地方差不多走到了,接下来就是要安排好销售部门的工作,准备夏秋两季的销售计划。”
  “听起来好象走在时间的前面了,现在只是早春。”许至恒好笑。
  叶知秋也笑:“是呀,刚才小笛也说了,做时装这一行就是这样,总有停不下脚步的感觉,对着四季更替,想的全是换季下架的服装不要形成库存。”
  说到库存,也是她头痛的一个大问题。信和的生产安排和市场销售脱节的问题始终存在,很多情况下是老板娘刘玉苹凭感觉操作,这么多年下来,她对自己的感觉还是相当自信的,只是近两年的库存激增多少打击到了她。叶知秋想过和她就此进行沟通,可是她几乎不用推理就知道,刘玉苹会叫她写个报告拿出解决方案,而这项工作恐怕又会最终落到她身上,这样下去,她的工作范围已经从销售扩大到公司的常务管理,薪水不会增加,担子却会无限加重,这样的卖命法实在没有任何理由,而且还会招来内部对她揽权的猜忌。
  她猛然意识到谈话已经冷场,抬头一看,果然许至恒正若有所思看着她,她只能抱歉地对着许至恒笑了:“对不起,我今天实在很不在状态。”
  “我会检讨我自己,为什么对着你我完全想不到我的工作,却做不到让你暂时只想到我。”
  叶知秋苦笑:“这只说明我很煞风景。你看,除了最近工作确实多得有点让我不能不想,其实我今天有一件很不开心的事情,我跟自己说,这种状态,好象一个人待着比较好,来约会可能会扫你的兴,可又实在舍不得拒绝你的诱惑。”
  许至恒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此坦白,心中一荡,伸手握住她的手:“天知道是谁在诱惑谁了。”他抬起她的手放到嘴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不过如果你不开心了就躲开我,那要男朋友做什么用?”
  她微笑:“你已经让我很开心了。”
  “可是我不知道你的不开心是什么,只知道你不用我哄也努力开心着。秋秋,你绷得太紧,我希望你享受我的追求,而不是强打精神和我周旋。”
  叶知秋顿时默然,良久才挫败地一笑,心想原来自己的掩饰这么不成功,原来单纯的快乐并不好找,可是也对,象许至恒这样的男人,如果想谈一场开心的恋爱真不是难事,何必对着勉力表现得轻松的她:“我们出去走走吧,可能有些话,我早该对你说了。”
  许至恒结了帐,两人过了马路来到江边,这里已经是江滩公园的尾段,相对市区中心那一段清静得多,江上有拖轮缓缓驶过,半个柠檬黄的月亮悬在江上,月光灯影倒印水中,摇曳不定。
  他们在对着江面的一张木椅上坐下,许至恒仍然握着叶知秋的手:“嘿,可别误会,我不是说你的情绪不对,我只是想你的不开心能坦然在我面前表达出来,不用掩饰。”
  叶知秋将头靠到他肩上:“还记得我恶形恶状在你面前和一个男人吵架吗?”
  许至恒轻声笑了:“当然记得,我生平头一次当那种场面的观众。你伶牙利齿,我印象深刻。”
  “你居然没被我吓到,还来约我,也算很恶趣味了。”叶知秋苦笑,“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们一起贷款买房子,打算结婚了,不过去年我出趟差回来,他说他喜欢上了别人。”
  许至恒紧紧握下她的手:“我可不是要你来跟我坦白这些,你有过男友,我很清楚;你们分手了,我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我们今天才去银行,彻底把这个房子分割清楚,以后就是我一个人的财产了。可是这是个冗长的分手,从去年拖到现在,再加上我换了工作,两件事压在一块,我好象的确是选了很不恰当的时间和你开始,对你不够公平。”
  “居然跟我讲公平,你可太伤男人自尊了,忘了是我主动约你的吗?”他搂过她,认真看着她,“秋秋,我喜欢你,据说谁先动心谁就是活该多付出一点的那一个。不管是时间还是感情,我都不介意多付出到值得的人身上。所以,这一点,你不用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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