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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年少时的天真
更新时间:2010-11-06|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9452 |繁简切换:
辛辰抱着胳膊靠阳台门站着看外面的大雨。她今天喝了好几种酒,颇有些酒意上头,脑袋晕晕的,却完全没有睡意。看着这样的电闪雷鸣风雨大作,不能不让她想起从前。
  她匆匆回家,并不是怕淋雨或者打雷,只是不想跟Bruce一块回忆。在这样的夜晚,她宁可独处。她知道,十年前那场狂风暴雨在她记忆里,注定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她从来不跟别人分享回忆,也不想让别人的回忆侵扰到自己。
  风将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吹得左右摇摆,大雨急倾而下,闪电在远远的天际划出一个炫目的Z字形,短暂闪亮后,雷声隆隆而至,她直直站着,屏息等雷声平息,再不会象从前那样瑟缩了。
  当然,那个在电闪雷鸣中恐惧得难以入睡的女孩子和那个冒着滂沱大雨赶来陪伴她的男孩子一样,已经随着时间走远。每个人都得长大,她也不例外,她一直都没有彻底克服对某些事情的恐惧,可是她早已经说服自己直面这些恐惧了。
  在本市新闻报道里,十年前那个夜晚的大雨创了百年纪录,雨水近乎狂暴地倾泻而下,从头天凌晨一点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两点,市内多处供电线路被风刮断,街上渍水从没膝直到及腰,到处是在积水中熄火抛锚的汽车,早上出门的人不得不撑伞涉水艰难前行,三轮车成了最受欢迎的交通工具,整个城市陷入无序之中。
  这样一场严重的渍涝灾害天气,固执地留在辛辰的记忆里挥之不去的,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头晚穿着半湿的睡衣独自在床上瑟瑟发抖,再扑到衣服全湿的路非怀里大哭,第二天早上醒来,呼吸粗重,头有些沉重,嗓子沙哑。路非摸她额头,体温还算正常:“家里有没感冒药?”
  辛辰摇头:“没事,我很少生病,睡一觉就好了。”
  “那怎么行,我去给你买药。”
  辛辰趴窗台上看下面,俨然已经是一片水乡泽国,这片老城区排水系统本来就不够完善,再碰上这种大雨,渍水情况比别处更甚,街道上有顽童拿大塑料盆当小船漂着玩,她看得大乐,拖住路非:“我们也去玩吧。”
  那么浑浊漂着垃圾的积水,路非连出去买药都要做心理建设克服洁癖,不禁哭笑不得,不由分说将她按回床上:“你给我老实待着,哪也不许去。”
  路非穿了双拖鞋,卷起裤腿,忍着不适涉水出去,街道上尽是和他一样打扮的人,周围的商店全积了水,店员一边往外舀水一边做生意,居然都很处变不惊,还有兴致谈笑着。
  他买回药,顺便买了大包吃的东西。辛辰老大不情愿地喝着他冲调好的感冒冲剂,看他在卫生间皱眉反复冲洗双腿,有点好笑:“有洁癖的人得错过多少好玩的事情呀。”
  “比如……”
  辛辰拿下巴指外面:“玩水啊,多有意思,这种雨得多久才赶上一回。”
  路非从卫生间出来,表情忍俊不禁,摸她的头发:“真是个孩子。”
  他一路上看到冒雨玩水的孩子还真不少,只能承认确实和眼前这个孩子有代沟。他想不通15岁的辛辰看着已经发育,怎么却仍保留着这么多的孩子气。看着积水,他想的全是这里的地下管网恐怕得好好进行改造,而父亲大概已经为本市的排渍抗涝忙得不可开交了。
  可是这不妨碍他宠溺纵容着辛辰,耐心地哄她喝药,由得她将电视机声音开得大大的却并不看,由得她借口头痛不肯做作业。见她讨厌方便面,他头一次下厨房,准备给她煮面条,但他的手势看得辛辰大笑,推开他自己来了。
  看着娇气的辛辰其实独立生活能力很强,她动作十分利索,支个锅煎鸡蛋,另一个锅煮面条,同时从冰箱里拿出西红柿,麻利地洗净切好,加入蕃茄沙士和鸡蛋一齐翻炒得香浓,浇到煮好的面条上。看得出来,她做得十分纯熟,一定经常这么应付自己。吃着她煮的面条,路非由衷称赞美味。
  两人待在家里,路非给她讲功课,陪她下棋,雨停以后和她一块坐阳台上,看鸽子在雨后铅灰色天空下飞翔,看下面人们坐着闻讯集结而来的三轮车进进出出,所有的人都从最初的抱怨中恢复过来,谈笑风生,似乎没人觉得这是一个灾害天气。
  除了路非的父亲。路非和他父亲通话,知道他从北京匆匆赶回来,安排好市区的排涝,转移被困市民,抢修供电线路,恢复公共交通,又上了抗洪形势日益严峻的一线堤防,根本无暇回家。
  辛开明和辛开宇都给辛辰打电话问她情况,她如实报告着:“水只退了一点,还好深,嗯,没事,我知道。”,“对,有点感冒,已经喝了药。好的,我不会出去的,家里有吃的。”
  雨停了几个小时,又开始下起来,只是没有头晚那么狂暴,持续时间也不长。围困宿舍的渍水两天后才彻底退去,辛辰和路非头一次那样日夜共对。
  晚上,路非躺在她身边,陪她絮语,其实只是她说,而他含笑听着,直到她朦胧睡去。辛辰感觉到他的唇轻轻印在她额上,她满足于在这个经常自己独居的房子里突然多了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雨夜变得不再孤独。
  哪怕和路非分开了,她仍然珍惜那一段时光。
  辛辰从小看习惯父亲和各式女人的合合分分,对于分别,她并不多愁善感。曾有女人找上门来,牵了辛开宇的衣袖哀哀哭泣,而他保持平静,并不动容,只带点无可奈何地说:“话我已经说清楚了,不要闹得难看,吓到我女儿,没什么意思。”
  那女人最后只能离开,辛开宇抚摸女儿的头发:“没生爸爸的气吧。”
  辛辰摇头:“要是她一哭你就改主意了,我才会生气。”
  辛开宇笑,看着她的眼睛,难得认真地说:“辰子记住,以后别随便对着男生哭,哭最多只会让对方为难,不能改变什么。真正疼你的那个人不会轻易惹你哭,让你哭的那个人,多半不会在乎你的眼泪。”
  她也笑了,知道爸爸大概让不少女人哭过。她想,好吧,那就不哭,以后她会尽量做先离开的那个人,而且一定不会去挽留,更不要做出一个难看的姿态。
  当然那只是一个孩子气的想法罢了。至少路非走时,她选择了在原地看他背影慢慢消失。她能做的,只是倔强地昂着头,并没有哭泣。她告诉自己,不过是来来去去,走走留留,并没什么大不了,很快会过去。
  可是过去的只是时间而已。
  路非走后,追求她的人一直很多,大二时,她终于接受了一个一直喜欢她的男生的约会。两人走在秋天的校园里,桂花盛开,月色皎洁如水,空气中漂着甜香气息,实在是良辰美景,那个男生脉脉含情凝视她,眼睛里盛满爱慕。当他的双手环上来时,她想,好吧。他们拥抱,然后接吻。
  然而,她悲哀地发现,那是不一样的。
  她突然明白,19岁的路非吻她抱她时,满含了克制怜爱。她回不到15岁,也不会再有一个男人以那样自持温柔的方式呵护她。
  匆匆挣脱那个怀抱,她什么也不解释,扬长而去,完全不给理由地和那个男孩子断绝了联系。
  她当然知道,这种比较并没有意义。就算她和路非没有分开,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那样静谧的时光。他们迟早会如同其他恋人一样,同时体会到身体和心焦灼的需求,体会到灵与肉渴望交融的感觉。而那个纯净的时刻,总归会成为回忆。
  生活一直继续着,季节周而复始,她后来交了新的男友,说服自己开始新的感情。
  本地夏季气候仍然是出名的酷热难当,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往往连续晴热,再转成多云闷热的天气,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空气似乎拧得出水分,然后会有一场雷雨爽利地扑面而来,年年这样反复上演。
  只是,再没一场雷雨如十年前那个夏夜,再没一个怀抱如路非了。她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样的雨夜,雷电依然狂暴,大风裹着雨扑面而来。但她的记忆里全是满含柔情的画面。她记得奶奶的面孔不再扭曲如辞世的那一刻,而是爱怜横溢注视她,带着老人斑略有点粗糙的手抚摸她的面孔,替她梳头编辫子,半是赞叹半是惆怅:“这么硬的头发,女孩子不要太倔强啊小辰。”;她记得路非抱着她,听她毫无意义的絮语,笑得温柔,睡意朦胧间的那个吻轻柔却灼热地烙在了她额头,驱散了所有恐惧。
  大雨将阳台上一朵朵盛开的茉莉、海棠打落枝头,小小的洁白和嫣红花朵委顿在花盆泥土中,绕防盗网栏杆爬藤而上的牵牛花叶子在风中左右摇摆不定。辛辰抹一下自己湿漉漉的面孔,弄不清是雨水溅了上去,还是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没有一朵花能永远盛放,没有一场暴雨会永不止歇,那么,也没有一个回忆应该永远盘桓不去,是时候划上一个句号了,她对自己说。

  周五,戴维凡准时将车开到辛笛公司楼下,过了不到五分钟,辛笛下来,照例拎着个大尺寸帆布包,坐上他的毕加索,她决定还是给他交代一下吃饭时会见到的人,省得他惊悚。
  “待会我爸妈会在。”
  不出所料,戴维凡明显吓了一跳,辛笛将他这反应尽收眼底,带点嘲讽地看着他笑:“镇定镇定,不止他们两个,路非和辛辰也会在那。”
  戴维凡懊悔自己的沉不住气,只得发动汽车,同时自我解嘲地笑了:“想必叫上我是有原因的吧。”
  “没错,不过原因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严重,你只需要举止得体,礼貌大方参与谈话就可以了,万一我妈问到你跟我的关系嘛,说相互有好感就OK。”
  “如果我表现得不止对你是好感呢?”
  辛笛撇一下嘴:“不要乱表现,给我惹来麻烦,我不会感谢你的。”
  他们走进路非预定的包房,辛开明、李馨和路非已经坐在里面了,看到戴维凡,辛开明、李馨都颇为吃惊,这人太过高大英俊的外表当然只是原因之一。辛笛做的是十分笼统的介绍:“我爸爸、我妈妈,路非,你们见过的。这是戴维凡,我朋友。”
  辛开明、李馨夫妇看上去都五十来岁,衣着整齐而保守,与穿着手绘涂鸦T恤的辛笛对比强烈,神情也颇为持重。戴维凡彬彬有礼的问好,心念转动,多少有点知道辛笛为什么会叫他过来吃饭了。他替辛笛拉椅子,然后坐到她身边。
  “辰子怎么还没来?”辛笛问。
  辛开明说:“她刚给我打电话,说她爸爸突然回了,准备陪她爸去吃饭,我叫他们一块过来。”
  辛笛高兴地说:“太好了,快一年没见小叔叔了。”
  戴维凡对辛笛拿来与自己做过比较的小叔叔当然不免好奇,辛笛看出他饶有兴致的样子,小声说:“待会你就能看到了,保证让你自惭形秽。”
  “不管怎么说,今天我见了家长,包括你的叔叔,自惭一点也很值了。”戴维凡根本不在乎这个打击,同样小声回答,辛笛只能惊叹他的皮厚。
  李馨颇很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们交头接耳,一时拿不定主意说什么。
  辛开明摇头:“小辰这孩子,还跟我说明天要去纵山,今天不过来想早点休息,被我拦下来了。前几天那一带山区雨下得更大,要赶上泥石流、山体滑坡就麻烦了。小笛,这点你要跟小辰学着点,你就是太不爱运动了。”
  辛笛的确不爱任何体育运动,她笑着说:“我要跟她一样自驾往西藏跑,妈头一个得跟我急。”
  “你现在哪里还管我急不急。”李馨嗔道,“这次去香港,索性过了了几天才想起来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
  提到香港,辛笛和戴维凡心怀鬼胎,不免对视一眼。辛笛赶快移开目光:“我去的地方都治安良好嘛,跟平常上班一样,不用担心。啊,对了妈,公司安排我下个月中旬去看纽约时装周,我预先报备,省得到时候忘了说。”
  “你索性忘了你有个妈算了。”李馨拿女儿没办法,只能笑着摇头,“纽约你没去过的,有人一块去吗?”
  “阿KEN直接从香港动身,我从北京走,在那边碰头。”
  路非说:“下个月我也得去纽约开会,也许确定了时间能一块走。”
  李馨高兴地说:“那就好,那就好。”她猛然想到戴维凡还在旁边,心想女儿白天在电话里再次重申了对路非没想法,这会带个男性朋友出现,虽说得等回去拷问了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可也不好冷落了他或者让他误会,于是和气地对他笑道,“小戴,路非和小笛从小是同学,小笛又马虎,出差有人照应着点,我也放心一些。”
  戴维凡点头称是:“对,小笛这次在香港也险些丢了行李。”
  “你们一块去的香港吗?”李馨好不诧异,
  辛笛暗暗叫苦,可知道妈妈在某些事上简直明察秋毫之末,也不好瞪戴维凡以示警告,好在戴维凡并不打算惹急她,回答得中规中矩:“我做广告业务的,也去看服装展,和小笛在香港碰上了。”
  “不会是在香港认识的吧。”
  戴维凡老老实实地说:“阿姨,我跟小笛是美院校友,认识快十年了。”
  李馨本来怕女儿为敷衍她随意拉个路人甲来吃饭,这会不免对戴维凡多了点兴致,闲闲问起他的工作情况,他自然是有问必答,态度十分认真。
  辛开明则和路非闲谈着。路非的父亲在几年前已经调去南方省份任职,辛开明关切地问着老领导和家人的情况,路非一一回答。随后谈到昊天的开发项目,辛开明目前在市经委做一把手,自然关心本市大项目的运作情况,路非大致介绍着项目的进展,同时特意谈到辛辰住的房子这次也在拆迁之列。辛开明点点头:“回头我问一下小辰有什么打算,这孩子,怎么还没到?”
  正说着,辛辰推门走了进来,一边和身边一个看上去40岁不到的男人说笑着。戴维凡打量他以后,不得不承认,辛笛拿他和自己比,倒真没辱没的意思。
  辛开宇看上去出人意料的年轻,完全不似一个25岁女儿的父亲。他举止潇洒,长相确实当得起斯文俊秀四字。辛辰和他长得十分相似,这样的相貌让女儿的美丽中带着点英气,而对一个男人来说本来过于标致,只是再加上一点岁月痕迹,竟然颇有成熟韵味。他跟哥嫂打招呼,看到站起身来的路非,却微微一怔,他们以前曾经见过面,自然都有印象,相互点了点头。
  
  辛笛向来与辛开宇十分亲近,赶忙请小叔叔坐自己身边,含糊地介绍了戴维凡,他看着如此年轻,戴维凡实在老不起脸叫他叔叔,只起身与他握手致意。
  “怎么还是这么神出鬼没的,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辛开明不客气地对弟弟说。
  辛开宇并不在意大哥几十年如一日开口就带点训斥意味的讲话语气,只说:“临时有事。”然后转向辛笛,“笛子,这件衣服很漂亮。”
  辛笛大笑,她妈妈刚跟她嘀咕了她自制的涂鸦T恤实在有点不像样子:“小叔叔,你一点都不会老,一定要教下我爸爸保养之道。”
  
  “你爸爸是天生操心的命,没办法。”辛开宇轻松地说。
  
  服务员开始上菜,辛开明问辛辰拆迁后的打算。别人辛辰都能敷衍,可是对着大伯她只能认真作答:“眼下房价太高,我暂时不想买房,也许租个房住吧。”
  辛开宇笑道:“也可以去昆明我那边住一阵再说。”他几年前去西南做生意,已经在那边买房了。
  辛开明大摇其头:“小辰去你那玩可以,不能跟你一样满世界乱转。女孩子总要结婚的,不买房子也行,拿到拆迁款好好规划一下投资,别乱花了。也不用租房,可以搬去和小笛住,正好做个伴。”
  李馨皱眉,她本能地不喜欢这主意,可是此时当然不说什么。辛笛并不介意和堂妹同住,不过她只见辛辰飞快地对自己挤下眼睛,显然是示意让她放心,不会住过来,不禁好笑,也对她眨眨眼。
  菜陆续上来,辛辰今天显得胃口颇好,全没上次和路非一块吃饭的恹恹之态。路非替她盛汤:“你喜欢喝竹荪汤的,刚好这家有。”
  
  辛辰轻声说“谢谢”。当然,他知道她的口味,他们以前不止吃过一次饭,除了在辛辰家里、楼下那个路非强烈怀疑其卫生状况的小餐馆里,路非还带她去过市内有名的大餐馆,却发现她居然对好餐馆的熟悉程度远超过了他,点起菜来都不用看菜单,吃饭时坐姿腰背笔直,样子斯文,自然全是辛开宇有钱又有闲时培养出来的。
  
  她低头喝汤,李馨看路非那般关注的眼神,暗自叹气,知道女儿和他大概是完全没可能了,同时看戴维凡正将辛笛爱吃的菜转到她面前,而辛笛顾着和辛开宇讲话,毫不理会。她想这个男人除了看着实在英俊得太不寻常,表现还算可以,就不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转的什么念头。
  
  辛开明、李馨夫妇都并不爱说话,路非更是沉默,辛笛和辛开宇却聊得很开心。被冷落在一边的戴维凡有点没话找话地说:“辛辰,这家店的LOGO好象是你设计的吧。”
  辛辰点点头,这个LOGO还是两年多前戴维凡帮她接的第一个比较大的单子。她要价不高,出来的设计干净漂亮,餐馆老板十分满意,此后算在这行内慢慢做出了口碑。她指一下旁边那本装帧漂亮的厚厚菜单:“他们今年做的这份菜单上的图片也是我修的,老板迷上了摄影,设备上得很厉害,可技术太滥,又非要用自己拍的,只能靠后期处理。”
  
  李馨见戴维凡居然跟辛辰也认识,暗暗警惕。好在辛辰再没说什么,继续埋头大吃。
  
  “路非,得在这边待到项目结束吧。”李馨问。
  路非踌躇一下:“这个项目结束后,我也打算长驻这边了。”
  辛开明略微诧异,他知道昊天集团这个项目和路非所在公司的合作情况,一般风投公司的资金会分批注入,也会有人参与项目的实施,但不会全程跟进,而且那家风投公司不大可能在本地专门设立分支机构。
  路非的父亲路景中是他的老领导,他担任路景中的秘书长达五年,相互之间感情颇深,路家的家事他自然关心。眼下路景中在南方某省担任地方大员,女儿路是嫁给了昊天集团总经理苏杰,路非回国后在风投公司也发展顺利,路景中一向对此表示满意。此时路非的说法却隐约包含着离开那家公司留在本地发展的意思,他记起妻子几年前在路非出国前对他说过、他当时深以为荒谬的话,再联想刚才路非对辛辰明显的关切,不禁沉吟。


  “在干嘛,辰子?”
  
  “山上徒步呢。”辛辰拿毛巾擦着汗。
  
  “我爸不是说怕有泥石流不让你去吗?”
  “不会,雨已经停了两天了,别跟大伯说,下午就回,很安全的。”
  “真是搞不懂,这玩意也能上瘾吗?回来直接到我这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好。”
  辛辰收起手机,坐她身边的Bruce递给她水:“没事吧,合欢。”
  
  辛辰摇头,今天是多云天气,山间空气新鲜,温度适宜,纵山的强度并不大,但路并不好走,有很大一片陡峭山坡基本没有路,荆棘丛生,全靠前面的男士挥开山刀开路,跟在后面还得小心翼翼,稍不留神会被利剌挂到。她经验丰富,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从西藏回来后就开始赶工完成手头的活,体力没有完全恢复,不免有点气促疲惫。他们已经步行了四个小时,这会正在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席地坐着休息。
  三年前Bruce就发现,辛辰徒步时几乎完全沉默,并不爱说话,现在显然还保持着这个习惯。他也并不介意,带点嘲笑地看着山坡下正摆姿势拍照的几个人:“真想不通,你会和他们混在一块。”
  也难怪Bruce不屑,今天是常规路线,有几个人带了女朋友过来,完全跟不上进度,走不了多远就娇喘吁吁,而且酷爱拍照留念,整个队伍被迫拖慢了速度。另有一个年轻女孩子,是外企白领,刚开始参加户外活动,开一辆红色标致206,全套名牌户外行头,本来意态颇为矜持,今天看到Bruce后,出发时主动邀他同车,同时还委婉地说:“我的车太小,合欢还是坐其他车子吧。”
  辛辰哪里理她那点小心思,只一笑,径自上了活动发起者的越野车。开始纵山后,整个队伍慢慢拉开了距离。先还与Bruce并行,时不时直接用英文跟他交谈的那位美女渐渐落到了后面,Bruce不免长吁了一口气。
  辛辰笑了:“人是群体动物,都得相互容忍,看不上眼的可以选择忽视嘛。你经常泡我们那坛子,我以为你早该接受他们的作派了。”
  “我泡那坛子的唯一理由是你好不好,不然完全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辛辰不接他的话:“反正你也知道,还有一路人更要命,一边纵山一边做游戏,今天狐狸抓兔子,明天索性扮大灰狼和小红帽,拿登山鞋喝酒,自命风流得让人吃不消。这一拨,”她扬一下下巴,“算不错了。”
  
  “我还是坚持远距离徒步不能超过十个人,这样的短途穿越最多两三个人结伴就好。你没以前喜欢冒险了,合欢,不会是上次去秦岭留下阴影了吧。”
  
  辛辰沉默一下,摇摇头:“既然都活了下来,我没有什么阴影,不然也不会再出行了。只是那一次后,我决定珍惜别人的生命,也珍惜自己的,去什么艰险的地方都不是问题,但一定要准备充分。”
  
  “那就好,我不希望我们唯一的一次同行,成了你不愿意想起的回忆,记得吗?我们在那边,也这样坐着,一块走到第三天,你才跟我多说几句话。”
  三年前,辛辰周末去大伯家吃饭,听辛笛讲路非给她打了电话,周一会回这个城市待几天,大伯大妈都很开心,而她只低头扒着饭,吃完后匆匆告辞回家,茫然坐了好一会,打开电脑登陆常去的一个户外论坛。
  
  她当时完全没有目的,只是打算离开这个城市,随手点开的第一个帖子,就是有家西安的户外俱乐部征集驴友做秦岭太白山东西向重装徒步穿越,她没有看具体路线,马上跟帖报名了。
  第二天,她给上班的单位处长打电话辞去工作,出去买好车票和要带的东西,晚上去了大伯家,说了辞职并准备马上去西安旅游,大妈沉下脸来,大伯恼火地说:“小辰,你才上不到一个月的班。”
  
  “对不起,大伯。”辛辰可以完全无视大妈的不悦,可是对大伯,她总是愧疚的,不然不会接受这个工作安排,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
  
  尽管从外地找工作回来,她就决定听大伯的话好好生活,可是这个班上得她无聊得只想逃开,而路非又要回到这个城市了,她刚下的决心瞬间崩溃,多了逃离的理由。
  
  李馨不高兴地说:“小辰,你这份工作是你大伯托人才安排好的,又清闲、福利又好,多少名校毕业的学生想进去都被挡住了,怎么可以这样轻率?”
  
  她无言以对,只能低下头不做声,辛笛刚下班回来,打着圆场:“让辰子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吧。”
  
  “可是你到底想做什么呢?该不会是跟男朋友一块去西安吧。”李馨不客气地推断。
  辛辰大学里的确有个男友,是西北人,但毕业前几个月,她坚持独自去外地找工作,两人已经不欢而散分手,她没心情解释,而且知道一解释大概不免招来“女孩子要自重,这是你分手的第几个男朋友”这样的教训,只垂头不语。辛开明本来恼怒,可是看她沉默得反常,却心软了:“小辰,你也这么大了,不能光想着玩,总该定下心来好好工作。”
  她只轻声说:“我任性这最后一回,大伯,我保证,回来后我会好好工作。”
  
  然而那次任性险些让她和Bruce送了命。Bruce习惯冒险,只将那视为难得的人生体验,她却不那么看。
  
  不远处有驴友喊他们出发,辛辰一跃而起,低头对Bruce笑了:“老沉浸在回忆里可不好。”
  
  “可是你刚好就沉浸在回忆里。” Bruce的声音不紧不慢,“当然不是关于我的回忆。”
  
  辛辰的身体一僵,随即苦笑了:“嗨,我们别谈这个了。”
  
  她背上双肩包,提起登山杖出发了。Bruce只能摇头跟上,不确定刚才算不算太莽撞了。如同三年前一样,前面这个纤细的身影腰背笔直,徒步时不同于平时的步态懒散,步子迈得均匀而稳定。
  纵山结束后,照例是找一处地方大家聚餐,但辛辰说还有事,车子回到城里就先下去自己去打车。Bruce本来也要走,但他是这个徒步论坛的名人之一,注册了三年时间,有时发在美国徒步的照片上来,今天突然现身,一下引起了不小轰动,大家坚决不放他,他只能对辛辰挥下手,跟着车队一块去吃饭。
  吃到尽欢而散,Bruce回家,他父母在他15岁时离婚,他随后跟母亲和妹妹移民加拿大,但父亲仍留在国内做生意,在本地有房子。他开了门,却发现父亲陪着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坐在客厅。
  “乐清,介绍一下,这位是路非,现在和你小叔叔的公司正在合作项目,他有事想找你谈谈,已经等了你很长时间了。”
  
  Bruce的中文名字是林乐清,家人当然习惯用这个名字叫他,他和路非握手,同时扬起眉毛:“你好,想必不是找我谈生意,对吗?”
  
  路非笑了:“我叫你乐清,你不介意吧。方便的话,我们去楼下咖啡馆坐坐。”
  
  林乐清家离本地晚报社不远,报社对面有家绿门咖啡馆,装修雅致,虽在这个相对僻静的路段,但生意一直不错,两人对坐,各叫了一杯咖啡。
  “说起来,我们有点扯得比较远的亲戚关系,乐清,你的小表叔苏哲是我姐夫苏杰的弟弟,而且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三个月前,我陪苏哲去过你的宿舍。如果再说远一点,三年前在苏哲深圳举行的婚礼上,我们也应该见过。”
  林乐清恍然笑道:“难怪前两天在酒吧碰到你就觉得面熟,对,那天我回宿舍,你正好出去。小叔叔说你和我是校友,也是那间学校毕业,想自己到学校走走。” 
  路非苦笑,他当时和苏哲去美国公司总部商谈风投基金参股昊天新项目的具体事项,办完公事后,苏哲说起要去探望几年没见的侄子,他三年前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Hass商科研究生院,刚好也想趁周末回去看看老朋友,于是两人买机票,一同由纽约飞到旧金山。
  到了林乐清宿舍,他的室友说他马上回来,请他们稍等。路非却一眼看到墙壁上挂的众多照片中的两张。其中一张是在山顶,背后是霞光下的云海,景色壮美得难以形容,一个穿冲锋衣的女孩侧头凝神看着远方,头发被风吹得飞扬,显然是抓拍,她并没注意到镜头的存在;另一张背景是医院病房,旁边有竖立的输液架,一个男孩子和刚才那女孩靠在一起,他们都穿着蓝白两色条纹的病员服,显得苍白憔悴,却直视镜头,笑容十分开心。
  路非大吃一惊,单独那张自然不必说,合影上的女孩子瘦得下巴尖削,头发剪得短短,可漆黑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左颊上一个酒窝隐现,正是几年没见的辛辰。
  
  苏哲见他留意看这两张照片,笑道:“我侄子爱徒步,三年前和这女孩子结伴穿越秦岭,险些送命,当时出动武警入山搜救,弄得实在轰动。”
  
  “三年前吗?具体什么时候?”路非回头看着他,声音有点艰涩。
  
  “我那年六月底在深圳结婚,他回国参加完婚礼后去的秦岭,应该是七月初。路非,怎么了?”
  
  “没事。苏哲,我先出去走走,我们待会见。”
  
  路非无法按捺住心头的震动,匆匆出去,和刚回来的林乐清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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