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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狐之惑-4
更新时间:2010-05-02|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枫币|章节字数:41442 |繁简切换:
19. 狼王上 ==============================================
  “这里就是嫣红山?”     
  水妖靠在黄泉的背上,惊讶地问着。那山……怎会飘浮在空中的?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妖狼族的妖会飞啊!他们平常上山下山,莫非都用铁索么?     
  黄泉淡然道:“这不过是影子罢了,真正的嫣红山在地底下,说穿了就是一个巨大的地洞。这座飘浮的山,是妖狼王用法力刻意做出的幻象影子,防止不知情的妖乱闯。”     
  他说完,看了一眼司徒。     
  五天前,他们就追着鹰王翼的气味,日夜兼程地追赶。终于在第五日来到了嫣红山。水妖的伤势虽然快好,却也不能做激烈的跑动,所以黄泉只好将她背在背上。而司徒,却五天来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即使来到了这里,他还是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悬崖下面。     
  从来没有见他如此冷漠过。自从黄泉认识他以来,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单纯的没什么头脑的小狐狸,偶尔娘娘腔一下,装疯卖傻一通。他从来也没注意过司徒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是……     
  那双此刻凝视悬崖的狭长眼睛偶尔竟会迸发出惊人的神采,配上他本就妩媚妖娆的脸,让他越看越心惊。隐约总感觉很眼熟,似乎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看过。他怀疑过,却总是放弃自己怀疑的念头。司徒不会是那只狐妖的,他甚至连一尾都还没有修炼到,也和牡丹发生过那么乌龙白痴的事情。他怎么也没办法让自己相信司徒和那只三千年的妖狐有什么联系。     
  “他们的气味……消失在下面。”     
  司徒忽然开口说着,低低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黄泉没有说话,他背上的水妖却急忙挣扎着站到了地上,轻声道:“我们……还等什么?快下去吧!”     
  黄泉扶住她,也不看她焦急的脸,冷道:“你别去,去了也是累赘。在这里等着就好。”     
  水妖急急地想辩解,忽然又咬住了唇。黄泉说得对,她没有什么本事,一个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小水妖罢了,还真的是累赘,何况她现在伤势还在身……     
  “那……我在这里等你们……千万小心!”     
  她柔顺地自己扶住路边一株小杨树,将身体靠了上去坐在地上。     
  黄泉的眼神有些软动,难得温和下来。他将自己银色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低声道:“你就在这里,哪里也别去。我们最迟两日后就上来。”     
  水妖点了点头,将他的衣服捏在手里,只觉掌心里满是汗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喜悦还是该烦恼,心里砰砰直跳,也不敢看他。     
  黄泉没有说话,站了起来向悬崖边走去。和司徒做了个手势,两个人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悬崖边上。     
  水妖顾不得还在发软的双脚,急忙奔到了悬崖边,却见下面一片云雾缭绕,幽深异常,哪里有半点他们的身影!     
  *************     
  “嫣红山第一层是雪枫湖,平时妖狼不怎么在那里出没。周围是可以通向各层的道路,我们先去那里探探风声情况。”     
  黄泉一落地,立即向那个巨大的黑色洞走去。司徒安静地跟在后面,透明的身体映着漆黑的洞,更加显得轻飘飘的,好象马上就会融化在空气里面一样。     
  走到洞口,立即有一条幽长的小道出现。如果没记错,走上九步,往下跳便可到雪枫湖。黄泉回头低声道:“司徒,你的感觉比我要敏锐一些。下去之后一定要注意四周的情况,如果引来太多的妖狼,只会延迟我们去找小丫头的时机而已。”     
  司徒微微点头,狭长的眼睛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片黑暗,某种光芒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黄泉走了九步,翻身跃进那片浓密的黑暗中。     
  没过一会,眼前一亮,只见漫天的幽蓝光点萦绕飞舞,将本就显清冷的雪枫湖映得更加淡雅清寒。银色的枫树林依旧繁华,郁郁葱葱。树林中那片冰蓝如玉的湖水,此刻却发了疯一样卷起无数旋涡,湖底的血色泥沙统统泛了上来,将冰清玉洁的湖水染成了古怪的暗红色。     
  水声响得震天,那些旋涡溅起无数浪花,拍打着岸边。带着血色泡末的湖水此刻如同一个使着性子的女人,完全失去了平时的优雅高贵,发了疯成了泼妇。这样厉害的声响,妖狼不可能发觉不了!     
  黄泉脸色一变,只见雪枫湖周围,围着密密麻麻一圈的妖狼!每只妖都仰头看着他和司徒,眼里是可怕的亮绿色光芒!      
  真是不运气!和妖狼遇个正着!黄泉也不说话,袖子一翻,掌心瞬间窜出数条巨蟒,向那些还在发呆看他们的妖狼扑了过去。那些妖狼似乎刚刚才反应过来有强敌来袭,跑的跑,叫的叫,反击的反击,躲闪的躲闪,湖边忽然乱成了一团。     
  司徒忽然轻声道:“牡丹……他们的气味消失在湖边。看来是进了湖水里。”     
  黄泉一落地,也不紧张,神色冷静地看着围上来的妖狼。这些都是低等的妖狼……他火红的眼睛一一打量着:明显的狼类特征,发绿的眼睛,尖长的嘴和暴出来的獠牙,身体上覆盖着浓密的黑色体毛,尖耳。     
  看来住在第一层的妖狼果然都是最低等的。他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抖开袖子,将依然在湖边窜梭追逐妖狼的巨蟒收了回来。     
  “对付这些妖,还用不上这种高级的妖力。”     
  他冷冷地说着,将那些巨蟒捏紧在手里,忽然化成了一条银色的长鞭。左右那么一挥,竟然轻松之极。     
  黄泉忽然轻笑了一声,“自炼出银蟒之后,我便再也没有用过鞭子,今天刚好重温过往。”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司徒,沉声道:“司徒,你先去那湖底,看看是否有通道。我马上便将这些妖狼全部解决。”     
  司徒微微点头,向湖边飘了过去。沿路那些妖狼对他又抓又挠,却总是从他身体里穿透过去,碰也碰不到他。司徒神色自如地飘到了湖边,身体飞快地消失在湖水中,去寻找湖底的通道了。     
  黄泉站立在妖狼当中,一身银衣,如同玉树临风。他缓缓举起鞭子,冷冷一笑,淡然道:“好了,一起上吧。给我节省一点时间。”     
  语毕,手上银光一闪,顿时舞成一片斑斓色泽。     
  ************     
  司徒在水里轻松地飘着,即使身边的湖水浑浊翻涌,对他这个魂魄却是没有任何影响。一眼便看到了造成湖水混乱的根源——湖底中心处裂开了一个不算大的洞,周围的湖水都急速地向那里涌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而那个裂开的通道上,有一个巨大的铜制的环,已经变了一些形状,似乎是给人拉过后才变成这样的。     
  他正有些心惊地看,忽然身后传来黄泉的声音,“看来鹰王翼早已来过这里。看那铜环之上,那是神火烧过的黑色痕迹。”     
  裂开的通道口,有些微的黑色湖水渗透上来,黄泉急忙游了过去。却见那通道里早已满满的全是漆黑的湖水。一个巨大的铜环扣在通道口上,上面一个漆黑的指印,显然是新添烧焦的痕迹。肯定是鹰王翼!     
  司徒先飘了进去,连招呼也没打,雪白的身影晃一下就不见了。黄泉顿了顿,急忙也跟了上去,顺着那旋涡的方向一直给冲进通道向另一个湖游去。     
  也不知顺着水流冲了多久,向下的势头渐渐变缓,眼前的水越来越浑浊,色泽越来越深,看来是接近了那黑色的湖。两股水流暗自较劲,互相对击形成无数的暗流。黄泉懒得动手去划,身子一抖,竟将原形现了出来!     
  那是一条极巨大的银色蟒蛇!斑斑银鳞在漆黑的湖水里闪闪发亮,一双火红的眼,巨口大张,四根尖利的獠牙比宫殿的柱子还要粗长!司徒忍不住回头看他,却见现出原形的黄泉尾巴一摆,顿时又掀起一阵可怕的旋涡。他的身体虽然巨大却很灵活,飞快地向下面的湖水窜去,如同一条在水里游动的蛟龙。     
  “呼啦“一声,是黄泉的身体窜出水面的声音,司徒只来得及看到银光一闪,黄泉就恢复了人的容貌定定地站在了种满桃花树的岸边,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粉色桃花。     
  “这里有古怪,这些桃花……”黄泉轻轻摸了一下岸边的桃花树,那棵树居然随着他的按动凹了进去!黄泉用指甲抠了一块树皮下来,立即有鲜红的液体流了出来,像血一样。     
  “这是中了诅咒血桃的诅咒之后,被诅咒的人变化而成的。不能动,不能说话,可是身体上的感觉却永远都存在,可以说是最恶毒的诅咒。”     
  司徒幽幽地说着,似乎是伸手想摸一摸那些被诅咒的桃花树,伸了出去却又收了回来。     
  黄泉沉声道:“这里好象住了什么特别的人,没有一点妖狼的气味……”     
  “那是因为这里住着我们重要的客人啊。”     
  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不光司徒,连黄泉的脸色都有些发白!这个人是怎么靠近的?!先前居然一点感觉都无!     
  两人急忙回头,却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桃花树下,玄色的衣裳,微笑拈花,眉目俊朗,笑吟吟地看着他们。那一双碧绿色的眼,竟如同最好的碧玉,温润纯澈,半点锐利也无。     
  “我是该欢迎你们来到嫣红山呢,还是该惩罚你们杀了我第一层五百个侍卫?”     
  他折下一根带着数朵鲜艳桃花的树枝,竟仿佛没有看见自断口汹涌而出的红色液体!黄泉看着他温和微笑的眼神,忽然觉得全身都发寒。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你是谁?”     
  黄泉冷冷地问着,慢慢将妖气聚结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嘻嘻一笑,“我?我是嫣红山的主人,狼王啊。”他将桃花轻轻擦过脸边,温柔地看着他们,轻道:“怎么办?这里是贵客的地方,不能让你们打扰。可是要你们回去,岂不显得我们妖狼太小气?这样吧……”     
  他忽然将桃花丢在了地上,一脚踏了上去,顿时脚底一片粘腻的血水。狼王抖了抖衣服,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嫣红山,就和这些桃花树一样永远留在这里吧!也算为我们嫣红山增添一些景色,这样好么?”     
  他狰狞一笑,碧绿的眼睛陡然闪过冲天的杀气。     
  “不知道千年的蛇妖,身体里会开出怎么样鲜艳的花朵?” 
  20. 斗狼王 ==============================================
  黄泉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他,袖子下的手掌却捏成了拳。     
  这个狼王,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解决的对象。看他笑吟吟的仿佛温和无害的模样,眼底的杀气却骗不了人。是知道他的实力特地赶到这里来对付他的么……     
  黄泉冷声道:“我们只是来找另一个入侵者而已,那个人抓了我们的同伴,气味消失在这里。我并不怎么想与你打斗,但如果你执意阻拦,却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袖子一扬,掌心银光吞吐,神色顿时肃杀阴冷。     
  狼王慢慢收起了笑容,语调却仍然漫不经心似的,抚着袖子懒洋洋说道:“那人是我们贵客的客人,至于他带来的所谓你们的同伴,也是我们贵客的客人,都是我允许进入嫣红山的对象。而你们……”他冰冷的眼神滑过黄泉和司徒的脸,沉声道:“你们不在我允许的范围之内。蛇妖,不要以为自己有千年的道行就真有什么了不起。嫣红山虽然不比麝香山,却也容不得你乱闯。”     
  黄泉也不再和他说话。这一仗,看来是打定了。他回头低声道:“司徒,你先过去。你是魂魄,他无法拿你如何。快去看那个丫头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很快就跟上。”     
  司徒沉默着向前飘去,身体越发的透明,几乎连一点轮廓也看不到。黄泉在他身后,将对面冷笑的狼王和盛开的桃花看得一清二楚。以前他虽然也为魂魄,却从未如此纤薄透明过。黄泉心里忽然一惊,这种情况是……?!     
  念头刚起,却听那狼王嘻嘻一笑,玄色的袖子一转,一道雪白的类似丝绸的冰绡从他袖口飞了出来,竟如同张了眼睛一样,直直地向司徒窜了过去,速度极快。司徒的身影忽动,像随时会消失的影子一样,轻飘飘地让过了那冰绡。身体自腰部以下竟忽然完全变成了透明的!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样!     
  他的神情平静的异常,好象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同,看也不看狼王,径自向前飘了去。深紫色的眼睛里,半点波澜也无,冷静的可怕。     
  “往哪里走?!”     
  狼王吼了一声,那冰绡忽然蛇一般扭了回来,迅速地围住了司徒,猛地收紧,竟将他束缚在当场,半点也无法动弹!     
  黄泉手指一弹,一道银色的光瞬间射出,将那冰绡划破,丝丝断裂开来。他拈着手指,冷道:“竟然有神界的锁魂绡!看来你这个狼王做得不一般哪!”     
  狼王也不说话,身子一翻,袖口又飞出数道冰绡,扑头盖脸地将司徒全身都缠绕了住。一时间冰绡丝丝之声充斥耳间,飞扬乱舞的冰绡将半片桃花林都遮掩了住。神界的镇妖神具锁魂绡竟给他如同普通的布块使用,不要钱似的撒得漫天都是。专门锁住魂魄的冰绡将司徒的身影完全盖了住,他就是长了翅膀也没办法飞出去了。     
  黄泉脸色一变,身形一闪,鬼魅一般窜了上去,手起掌落,与那狼王顿时斗在一处。狼王不慌不忙地扬手架住他的掌,陡然一个转身,掌心忽然冒出一簇碧绿的幽火,一掌便往黄泉的胸腹之间劈了过去。黄泉急忙微微侧身让过,只觉胸腹间忽然一阵剧痛,竟好似裂开一般。他猛地抬脚一蹬,将狼王逼开。低头一看,却见胸腹间的衣服已经给他的掌风划破,鲜血缓缓地渗透了出来。好在没有给那一掌打的结实,不然还不知会伤成什么样。这个狼王,果然厉害!     
  狼王冷冷地看着他,忽地将两手慢慢张开,只见那指甲渐渐生长,惨绿尖利,如同鬼爪。他一边活动着十指,指尖幽光闪烁,一边淡淡揶揄道:“口气那么大,就这点能耐么?”     
  黄泉的脸色越发阴沉,伸手在伤口处用力一抹,抹下了满手的血迹。放在掌中用力一搓,只见银光一闪,等他再摊开手掌之时,那些鲜血忽地变做了一条通体血红的蛇,款款地在他手掌里扭动盘旋。那蛇居然很是纤细短小,与他曾经放出的银色巨蟒比起来连一半都不到。纤细的倒三角头,牙齿极尖利。一双猩红的眼睛,灼灼地看着狼王。分叉的细长舌头嘶嘶地颤动,血红的鳞片看上去如同随时会流下来的鲜血,随着它身体的柔软扭动,可怖之极。     
  “对付你,只要它就够了。”黄泉低声地说着。     
  话音刚落,那条血蛇竟瞬间消失不见。狼王正惊讶,却见眼前忽然红光一闪,那条蛇已然窜到他眼前,獠牙暴长,居然也是血一般的红!他猛地一惊,急忙后退好几步,定睛再看,那蛇又消失了!     
  “放弃吧,你绝对看不到它的。看到的时候,就是你被咬中的时候。”     
  黄泉淡淡地说着,转身向桃花林走去,手指在缠绕树上的冰绡上细细一划,那些薄如蝉翼的冰绡立即碎裂开来,纷纷散落在地上。他一边划破冰绡,一边向内里走去,寻找司徒的踪影。希望那个没用的狐狸还能在这锁魂绡中保留住魂魄,要是被冰绡把魂魄吸走了,他可真的是没办法救他出来。     
  狼王在那里左避右闪,如同疯子一般,与那看不见的血蛇狼狈地战斗着。几次看到那蛇想要伸手去捉,却只能捕捉到影象。那蛇动作太快,他从未见过行动如此迅猛的妖。一个疏忽,却见那道血红的影子已经盘踞在右边肩膀之上,他大骇,急忙伸爪猛地抓了上去。只觉肩膀上一阵巨痛,竟给自己抓下了大片血肉,而那红色的蛇又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狼王只气得浑身发抖,暴吼了一声,空有一身的本领,却拿这个速度奇快的小蛇一点办法也没有,像个傻瓜一样给它玩耍了半日,连碰也没碰着一下。他忽地念动真言,身上发出惨绿的光芒,竟将本相现了出来!是一只巨大的灰黑色的狼,额头正中有一道雪白的毛,两只眼睛如同鬼火一般,幽幽闪烁。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狰狞地咧着,喉间发出危险的呼声,恶狠狠地盯着往桃花林深处走去的黄泉。     
  他忽地仰天长啸了一声,狼嚎本就凄厉,加上他满心的愤懑,更是惊天动地一样。桃花林整个都颤动了起来,震下无数粉色花瓣。黄泉冷笑着回头讥讽地看了他一眼,火红的眼睛一瞥而过,好似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他缓缓抬手,指了指左边的肩膀,对正向他扑过来的狼王同情地笑了笑。狼王急忙转头,却见左边的肩膀之上,那条血红的小蛇正稳稳地停在那里,一双猩红的眼正灼灼地看着他,仿佛讥笑他的不在意。他正骇然,忽觉肩膀上给那蛇轻轻咬了一口,也不痛也不痒,麻麻的,甚至还挺舒服。     
  他微微一呆,再看时,那蛇已经消失了,窜回黄泉的手上,慢慢化成一滩血水,流到了地上。黄泉转身便走,看也不向他看上一眼。狼王陡然吼了起来,:“站住!你竟敢小看我!这里是嫣红山!岂能容你如此放肆?!”     
  他飞快地向黄泉扑了上来,白森森的牙裂开,张口便要咬上来。黄泉也不回头,叹道:“中了毒,还跑这么快?怕死得不够快么?”     
  话音刚落,狼王只觉全身忽然一阵麻痹,顿时动弹不得。而从给那小蛇咬过的伤口之处传来阵阵尖利的痛楚,好象要从肩膀那里将他撕裂一样。他猛地摔倒在地,现出了人形,脸色惨白,浑身抽搐着喘息道:“你……那蛇……有剧毒!”     
  黄泉“恩”了一声,脚下不停,继续向前走去,好象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放心,死不了,好歹你也是大妖怪。只不过会痛苦上三天而已。小心不要再乱动了,不然会更痛。”     
  黄泉淡淡地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冷冷地看着狼王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狼狈模样。     
  “我是黄泉,千年蛇仙。记住我的名字,以后要报仇,随时欢迎来找我。”     
  狼王心头一阵暴怒,偏偏身体无法动弹。不光是无力的麻痹,他只要试图动一下,便有撕裂一样的痛楚从伤口处传过来。那条小蛇,当真厉害……     
  “黄泉!”他恨然地低吼,“我若不杀你,便誓不为妖狼之王!”     
  黄泉头也不回,冷道:“我等你。”     
  话音一落,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劲风窜来,他心里一惊,急忙回头。却见那狼王奋力抬起手来,一道惨绿的光芒急速向桃花林中飞去。他暗叫一声不好!这个狼王竟是要对付被锁魂绡困在里面的司徒!     
  狼王在后面猖狂地笑了起来,“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得意太久!黄泉!”     
  光芒夹杂着凄厉的呼啸声,将那些缠绕的冰绡瞬间削断,往正中心飞了过去。黄泉骇然,抬脚便飞奔跟了上去,企图在半空阻止那道破坏性的妖气。无奈那妖气窜得太快,呼啸着便飞入了林子深处,直直地往司徒被困的地方砸了过去!     
  司徒!     
  黄泉大骇,话也说不出来,只见那道凌厉的妖气狠狠地穿透那条被层层冰绡封锁住的魂魄,一直穿进了后面的桃花树,溅出无数鲜血,将那些冰绡都染红了。桃花树轰然倒地,断口处喷涌着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异常凄惨。     
  狼王陡然大笑了起来,极其欢畅,“他必然死了!魂飞魄散!哈哈哈!”     
  黄泉又惊又怒,猛地转身便要将那个狼王乱刀砍死!他居然杀了司徒?!居然?!     
  冰绡忽然片片飞舞起来,好象被什么气流吹上了天空,将桃花林全部遮掩。红光乍闪,竟山崩地裂一般,仿佛平空出现了大片的血海,扑头盖脸地罩了下来。几乎是瞬间,整个桃花林都给这种艳丽异常的红光笼罩了住。妖气冲天。     
  黄泉给那霸道的妖气冲得倒退好几步,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曾经感受过这种妖气,如此霸道,如此嚣张。却又嚣张得极自在,浑然天成,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妖娆之极。     
  他忍不住定睛看过去,却见那红光中心,一个人影平静地站在那里。雪衣乌发,面容妩媚,一双深紫色的狭长眼睛宝光流转,勾人魂魄,不正是司徒?!     
  黄泉顿时呆在那里,半晌只感觉妖气渐渐弱了下去,红光收敛。司徒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翘着兰花指,娇滴滴地说道:“黄泉,你看!我终于炼成了一尾狐。” 
  21. 不是人 ==============================================
  一尾狐?     
  黄泉怔怔地看着他,身体不再透明,地上留着他的影子,头发顺着衣服滑了下来,落在他脸上,痒痒的。     
  他竟在这种时候炼成了一尾?!刚才那冲天的妖气是怎么回事?那根本不是一尾狐可以拥有的妖力啊!那分明是……     
  “我终于又有元身了。这两天老觉得心里烦乱的很,原来竟是我的修为增长。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担心了。还以为自己出什么问题会消失呢!”     
  司徒快活地摸着实在的头发和衣服,又笑道:“牡丹那个死丫头以后再也不敢嘲笑我了!”     
  黄泉低低地说道:“司徒……你……那妖气……”     
  “别说。”司徒收敛起笑容,淡然道:“黄泉,别说下去。”     
  黄泉死死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该怎么消化这个震撼的事实?虽然不知道在司徒身上出了什么事情,可那妖气他是不会认错的啊。千年之前,那种震撼,那种嚣张,他一直都深刻的记得。那只三千年的狐仙,他和司徒到底是什么关系?!     
  “黄泉,什么都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说的。我还是我,你这样想便好。”     
  司徒缓缓地向前走去,经过发呆的狼王,也不看他,手指一弹,一道细小的红点立即砸在狼王的头上,将他砸晕了过去。     
  黄泉惊疑地跟在他身后,正要说话,却听司徒淡然道:“牡丹的气味在前面,我们快去吧。今天一定要将她带出来。”     
  “司徒……你……”黄泉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不适应他的转变。     
  司徒回头媚然一笑,柔声道:“我还是我,不过是炼出了一尾。你不恭喜我么?”     
  ***************     
  昏暗的屋子里,寂静的可怕。仿佛所有的声响都给那灰暗给吞吃了去,只剩下淅沥的滴水声,缓缓荡漾开来,混杂着两股沉重的呼吸,有种窒息的气氛。     
  “昏迷了三天,她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鹰王翼低沉的声音忽然打破这种窒息的寂静,平空响了起来,在空荡的房间里来回飘动,发出阵阵回音。     
  屋子中央的青石案上,躺着昏迷的牡丹,双目紧闭,胸口的衣服被划开,从雪白的肌肤上的一个深深的血口里流出的汩汩鲜血,张了眼睛一般一滴不漏地飞向地上放在的一个玄铁碗之中。血已经装了大半碗,冒着泡末在清冷的房间里散发着热气。     
  地上是龙骨八卦命盘,那个一身黑衣的司日正站在“离”位,双手拈着一个古怪的式,口中喃喃地绵长地念着什么。他脚下的八卦已经浸透了鲜红的发暗的血液,随着他高低起伏的念咒声一突一突地跳动着,仿佛有生命一样。     
  忽然,他的手一挥,那玄铁碗之中的血液竟腾空飞了起来,缓缓落在“坎”位,一丝一丝地将其浸透。龙骨命盘因为被血覆盖,幽幽地发出青色的光芒,将鲜红的血也映上了惨然的色泽。     
  鹰王翼等了半天,也不指望他会回答。其实这个问题他今天已经问了不下十遍,司日从来不回答。事实上三天来无论他问什么,司日都没有说过一个字。他们就这样不吃不喝在这个隐蔽的洞里耗了三天。     
  他怀疑司日是不是在那个丫头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三天了,她连眼皮子都没颤动一下。整个人除了有呼吸之外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就算他那一掌劈得再狠,也不至于昏了三天吧!     
  正想着出神,忽然身后的青铜鼎里猛地窜出老高的青色火焰,“呼”的一声,几乎点燃旁边的白色纱帐。鹰王翼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却见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那青铜鼎里只有香灰,半点火焰痕迹也无。     
  他正惊讶,忽听身后司日沉声道:“有不速之客来访。”     
  他将手上拈的式松了开来,双手拢进袖子里,转身轻声道:“鹰王,还要麻烦你抵挡一下。来了两个很古怪的妖,而且看来是针对你。”     
  鹰王翼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他哼了一声,没想到!那个蛇妖居然追得这么快!他还是小看他了么?     
  “眼下有人来捣乱,这引血之法才做了三日。半点线索也无,让我怎么甘心?!”他低吼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躺在案上的牡丹,仿佛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地剖开来,好让他得知这该死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日淡然道:“鹰王先别急,我知那两个妖法力高深。你一个人或许抵挡不住,这七日的引血之法也只得到此为止。不过我却可以用‘坎’位的法力强行将她身上的血拉出来,浸透这龙骨命盘。引血之法已经完成了一半,我本想留住这个小姑娘的性命。可是现在情势所迫,我也只好用上狠厉之术了。”     
  “坎位?你还有别的方法?为什么不早用?!”     
  鹰王翼顿时火了,这个人果然有古怪!     
  司日拢着袖子,轻声道:“无缘无故伤凡人的性命,本为我不齿。既然可以留得性命,为什么要伤她?我已得知她体内的封印属火相,水可克火。我便用上坎位的术来破她的火术封印。鹰王耐心等一会,不出一刻,结果自然见分晓。”     
  他将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尾指翘起,拇指微弯,拈了一个极古怪的式。足尖也跟着缓缓在地上移动,踏上了坎位,左足微微一顿,双手的式立即拆开,拇指和尾指轻轻贴在了一起。只见牡丹的身体忽然一震,胸脯上的血口突然变成了一个极深的血洞,殷红的发黑的浓稠血液如同泉眼一般,从血洞里喷了出来。也不落进玄铁碗中,直接下雨一样撒在了离位之上。     
  离位的龙骨忽然开始发亮,那血液竟好似沸腾一般,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热腾腾的白雾,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司日忽地手腕一翻,黑色的袖子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卷。一边双手飞快地结式,一边缓缓地张开了他的那双可以看透天地的无瞳眼。他死死地看着牡丹,眼睛里竟然色彩斑斓,滚滚翻涌。     
  鹰王翼紧张地等待着。     
  快了,他很快就可以知道这个丫头不惧怕神火的原因了!这样,他终于可以和荧惑大人平起平坐,五曜那帮自诩圣洁的神再也不敢拿他如何了!他还可以东山再起,他还可以再自创门派,他可以做一个真正的“神”了!     
  司日忽然低吼了一声,竟好似遇到什么挫折。却见他双手在空中捏紧,仿佛在用力拉着什么,手腕上青筋都暴了出来,关节一片惨白。鹰王翼一阵骇然,只见牡丹胸口上喷洒而出的鲜血竟然停了下来,那些被喷出来的鲜血停滞在空中,颤动着竟要往回流!     
  他倒抽了一口气,只看司日仿佛在和那些企图倒流回去的鲜血做着什么辛苦的抢夺。整个人都因为施力而浑身颤抖着。可是那些鲜血还是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往回退去,点点滴滴地渗进她的胸口,一点痕迹都没有剩下。     
  鹰王翼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本能地吼了起来,“快拉住!拉住!”他完全忘了血根本不是用“拉”住的,只是眼前的景象太诡异,诡异到他都想冲上去将那些血液用手拉住再塞回命盘里。     
  司日忽然大吼了一声,将手松了开来,倒退了好几步,向身后嵌在墙里的柜子撞了过去,上面乱七八糟的器皿叮当掉了一地。龙骨命盘上的青幽光泽顿时消退,那些不停咕咚翻滚的血液也瞬间凝结,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鹰王翼脸色苍白,瞪着司日,却听他喘了许久,才幽幽说道:“她……她……她不是人!”     
  不是人?!鹰王翼冲了过去将他一把从地上提了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尊重,厉声叫了起来!     
  “什么叫不是人?!她不是人是什么?!快说啊!”     
  司日忽地捏住了鹰王翼的手腕,他只觉手腕上如同被极冰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把手摔了开来,骇然地看着司日。     
  “鹰王,你太过激动了。”司日冷冷地说着,将被他扯乱的披风慢慢整理,一边哑着嗓子说道:“她不是人……她身体里有魂魄,却不是一个人的魂魄……”     
  鹰王翼还想追问,却听身后忽然传来火焰的爆裂之声。他急忙回头,却见刚才那喷出火焰的青铜鼎此刻又喷出了浅碧色的火苗,由小变大,灼灼地跳跃着。     
  司日忽然低声道:“她来了!”     
  “她?”     
  司日忽地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借我的手将人交给五曜么?这次他们的反应倒真是快!”     
  “五曜?!”     
  鹰王翼又惊又怒地看着他斑驳如同妖魔的脸,只见他嘴角嘲讽地勾着,淡然道:“是啊,是她来了。五曜的岁星。”     
  ***************     
  水妖靠在悬崖边的杨树下,手里攥着黄泉的外衣,兀自等得心焦。     
  他们已经下去接近三个时辰了,莫非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以黄泉千年修为的本领,本不会出什么意外……毕竟嫣红山虽然是妖狼的地盘,可是那些妖狼的修为毕竟比不上独自在地下修炼了千年的黄泉。或许同样是千年的水准,一个有烦务缠身,一个专心修炼,程度绝对是不一样的。     
  她是从心底相信黄泉的能力,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心焦?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坐也坐不稳,背后老是阵阵发寒,好象马上就有什么可怕的局面等着她……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一惊,急忙回头,吓得身体全部僵硬住了!     
  那是一个女人,不算很美的女人。穿着一身华丽的浅碧色衣裳,漆黑的头发随便在头顶挽了一个髻,用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插在上面,玉簪尾端坠着几片透明的叶子,玲珑可爱。     
  她面无表情,神色极其淡漠,眉眼也是淡淡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连嘴唇也是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好象身体生着什么大病一般,整个人看上去怯生生的。肩膀纤细柔弱,上面用碧色丝线绣出了一片叶子,很是别致。     
  她走过的地方,立即有碧绿的青草疯狂生长,那些被七月毒辣的太阳晒得蔫下去的树也立即青翠活力了起来。     
  水妖僵在当场,只觉额上冷汗汩汩地冒了出来。     
  她是神,她是神!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让她感觉到那种刺骨的神力!神怎么会来这里?黄泉!司徒!牡丹!你们……你们千万不要现在上来啊!     
  水妖只想大叫出来,又想将自己缩成不起眼的一小团好让自己不要感受到那么恐怖的气息,还想立即跳进那悬崖之中飞奔过去告诉黄泉他们赶快躲开不要上去。可她却动也不能动,脸色惨白地坐在原地,感觉全身都已经不听自己的指挥了。     
  那个怯生生的女子走到了她面前,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色泽极淡,如同透明的琉璃,在灿烂的阳光下濯濯生辉。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温暖,空洞冷漠一片。淡淡瞥了水妖一眼,她轻声开了口,声音也是冷漠如冰,一时间仿佛坠入冰窖。     
  “水妖?你一个人在这里?”     
  水妖颤抖着点头,手心里全是汗,暗暗地渗透进黄泉的外衣中。她紧紧地抓着那外衣,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些面对神的勇气。     
  那个女子望了一眼飘浮在空中的嫣红山的影子,淡然道:“那蛇妖,狐妖,和那个凡人女子已经下去了?”     
  水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垂着脑袋坐在那里,全身都在战栗。     
  那个女子也不生气,浅碧色的长袖子轻轻扬了起来,露出一双纤瘦的手将水妖轻柔地拉了起来。     
  “你也和我下去吧,不然你等多久他们都不会再上来了。”     
  水妖无法抗拒地被她拉着胳膊,蹒跚着前进。     
  那个女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回头冷冷说道:“忘了介绍,我是岁星,五曜之一。这次来,专门除妖。” 
  22. 镇魂玉 ==============================================
  “你说她不是人,那她到底是什么?神?妖?我不管岁星什么时候来!你先把她的秘密告诉我!”     
  鹰王翼暴躁地挥舞着胳膊。时候不多了!蛇妖快来这里抢人,岁星也要来这里不知道凑什么热闹。难道要他白白牺牲了自己的流火山,浪费了这三天的时间,就等来一个模糊的答案么?     
  司日走到案边,定定地看着牡丹。她胸口上的那个血口不但不再流血,反而开始愈合了。眼看那个血口越来越小,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想不到我司日也有今天……也罢。鹰王,我便告诉你吧。这个小姑娘身上被下了不止一道封印,光我能看到的,就有三道。一道为记忆之封印,意在封住她从前的记忆;一道为保护之封印,意在保护她能够不受任何术的侵犯。我想你的神火,我的引血之法,都是因为这个封印而没有办法对她产生什么影响。”     
  鹰王翼骇然地瞪大眼睛。三道?!一个凡人的丫头身上居然有三道封印?!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有一道是什么?”他沉声问着,司日只说了两道,还有一道呢?     
  司日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封印。我居然参不透……分明清晰可见的封印,我完全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我想,似乎是类似誓约,或者保护封印一类的……”     
  他嗫嚅了半天,细长干枯的手指在牡丹身上急切地摸索着,仿佛就这样便可看清她身上那个不解的封印到底是什么。     
  鹰王翼烦躁地吼了起来,“不管她的封印是什么了!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司日喃喃道:“我说了,你还不明白么?她不是人,不是神,不是妖……她不过是借了个人的身体罢了……”     
  鹰王翼倒抽了一口气!     
  “转世轮回?!是什么东西成的精怪么?!”     
  司日的声音干燥而且嘶哑,在空洞的屋子里听起来更是让人毛骨悚然,他一边摸着牡丹的肩膀和胸骨,一边喃喃道:“是一个东西的精怪……到底是什么?镇明给她加了封锁记忆的封印,荧惑给她加了保护的封印……还有一个是……”     
  “是我和非嫣加的封印。”     
  一个妩媚低柔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就在鹰王翼身后不到三寸的地方。惊得他本能地回头一掌劈了上去!     
  一只手轻松地接住了他覆盖满神火的手掌,鹰王翼大惊失色,抬眼一看,却是那个当时挡在这个丫头前的那个狐妖的魂魄!他什么时候炼出身体的?!     
  司徒温柔地看着司日,柔声道:“日,把她还给我吧。她本就是我的东西,借给你们用了千年,还不够么?”     
  司日双手一抖,急忙回头,一双惨青的无瞳眼里,竟然也饱含了惊骇和恐惧!     
  “是你……!原来竟是你……?!”     
  司徒将动弹不得的鹰王翼随手往身后一丢,轻声道:“黄泉,拜托你,将他暂时制住好么?”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黄泉,虽然也是一脸的惊讶神色,却还是依言化出两条巨蟒将鹰王翼紧紧地束缚了住。     
  司徒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抚摩着牡丹苍白的脸蛋,叹道:“司日,你居然用那么残忍的法术对付一个小丫头。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司日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靠在柜子上,颤声道:“你……你不是……你分明给封印起来了……!”     
  司徒笑了笑,“我是给封印起来了,如果不是非嫣,我现在也没办法找回我的东西,没办法站在这里。我忍了千年,才等到她的轮回转世,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手让给任何人了。”     
  司日轻声道:“是非嫣做的手脚?所以你没有被镇明封印?”     
  司徒坐上了青石案,将牡丹搂在怀里,柔声道:“没错。非嫣只是把我所有的能力全部封入了这个小丫头的体内罢了……三千年的妖仙,忽然成了一尾都没有的小妖,就是镇明也不会来管了。你看不破的那个封印,其实是我和非嫣分别加上去的。我在她身上嵌了一滴自己的血,好让她一转世我便可知道她的具体情况;非嫣则给她加了转世的印,强迫她转世,免得再给那些五曜强抢回去。现在你明白了么?”     
  司日脸色惨白,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他才轻道:“莫非……我在她身上看到的不是神火……那种血一般的颜色……那是……”     
  “那是我的血,真抱歉让你的无瞳眼受挫了。看来以前玩的幻术小把戏现在居然还可以骗倒我们的司日,我真荣幸。”     
  司徒笑吟吟地,一双狭长的眼睛眸光流转,不需刻意便已妖娆动人。黄泉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回想到自己在千年之前看到的那个三千年狐仙。他和司徒分明长得几乎一样,只不过自己在想象之中将他的容貌夸张了少许,加上司徒给他的印象便是半尾小妖,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司徒竟真的是那只狐仙!他好深的城府!一路上竟将他们都骗得团团转!     
  心念一动,手上便稍微松了开来,鹰王翼抓着破绽,身上陡然燃起神火,束缚住他的两条巨蟒顿时为神火所焚,发出尖利的嘶声。     
  黄泉大惊,急忙伸手去捉他。鹰王翼身体一矮,竟然让过了黄泉的手,闪电一般窜到了青石案前,一边大笑大吼!     
  “哈哈哈!原来这个丫头竟是三千年狐仙的能力容器!她是我的了!”     
  说着便要去抢夺牡丹,仗着自己一身无坚不摧的神火,他对坐在旁边的司徒视而不见。     
  伸出去的手忽然被人轻轻捉住,他身体一抖,从被捉住的手腕处竟飞速地顺着经脉涌进无数冰冷的液体!眼看着身上的神火随着那股冰流的移动瞬间消失,他骇然地张大了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鹰王,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模样了?我记得千年之前,你还是朱雀手下的强将,经常被他拿出来炫耀的,不是么?”     
  司徒轻柔地捉着他的手,仿佛不费力气一般。鹰王翼半点也无法动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的神火从手腕处瞬间熄灭,现在已经蔓延到了肩膀,胸口……他浑身战栗起来,颤声道:“放……放开我!”     
  司徒将他轻轻抛开,叹道:“看来那个女人给你的影响果然不小,她给你看了什么?说了什么?我记得你以前很以自己为神官而骄傲的。”     
  鹰王翼连滚带爬地让到了一边,生怕再被他碰到身体。他的半边身子都已经变得麻木,冰冷不堪,半点法力也没办法施展。他拉扯着纱帐,那些飞舞着的轻飘飘的帐子给他拉得落在了地上,露出被帐子覆盖着的潮湿而粘腻的山洞壁。     
  “关你什么事?!”他凄厉地吼着。这个妖狐不是已经被封印了千年么?!怎么搞得好象什么都知道一样!太讨厌了!     
  司徒掸了掸手,似乎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他笑道:“听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临死还要将麝香山和印星城的结界撞破,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好象连心魔都没办法控制她,反而被她利用了力量来造反神界。呵,可惜无缘见上一面,我也挺佩服她的……”     
  “住嘴!”鹰王翼厉声吼着,脸色惨白,“我不是为了她!那个女人……是她!是她把我拉下了神官的高贵位子!如果没有她,我现在……我现在……”     
  他竟然说不下去,也不知道是悔还是恨,一张阴森森的脸开始抽搐,怪异可怕。     
  司徒不再理他,转头看向怔怔的司日,柔声道:“好了,我不再废话什么。这个丫头,现在该归还给我了。你反对么?司日?”     
  司日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没有任何反应。司徒笑了笑,将牡丹抱了起来。     
  “等了千年,找了千年,盼了千年,她终究是我的东西。司日,你替我告诉那些霸道的五曜,如果还想来和我抢,这次我绝对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平空响了起来。     
  “你想怎么样不客气?”     
  司徒微微一怔,回头望去,却见一个穿着浅碧色华服的纤柔女子怯生生地站在飞舞的白纱旁边。她手上拉着一个人,一脸的惊恐欲绝,正是水妖!     
  黄泉吃了一惊,正想上前将水妖夺回来,司徒忽然沉声道:“黄泉!别去!你斗不过她!”他猛地停住,惊疑不定地看向司徒,却见他冷下了神色,锐利地瞪着那个女子。     
  “五曜的行动力总是让我敬佩。怎么?还想将她从我身上再次抢走么?”     
  司徒抚摩着牡丹的脸,冷冷地问道。     
  那个女子面无表情,将水妖轻轻放开丢向一边。黄泉急忙上前将她一把搂住,这才发觉她全身抖得不成样子,脸色越发白得如同透明一样。     
  “她是谁?你怎么会给她带下来的?”     
  黄泉低声问着她,水妖颤声道:“黄泉,司徒……你们快逃吧……她……她是岁星……”     
  黄泉骇然地看向那个怯生生的女子!她竟然是五曜之一?!麝香山的神怎么会亲自下来凡界的?难道竟是打算再次除掉司徒么?!     
  岁星淡然道:“她本就是镇明的法器,为你所偷了去做尽罪大恶极之事。我不管你是怎么复活的,今天就是不将她给我,你也别想活着走出嫣红山。”     
  “法器?!”司日忽然激动了起来,竟从地上一跃三尺高。“岁星!难道……难道她就是……?!”     
  岁星没有表情地微微低下了头,“见过日官。您说得没错,她就是镇明的法器,镇魂玉。四千年前为这个妖狐偷了去迫害了无数苍生。今天我来收服他,也是我们五曜共同商定的结果。”     
  司日喃喃道:“为什么派你来……?司月呢?镇明呢?辰星呢?”     
  岁星没有说话,司徒忽然轻笑了起来。     
  “司日,你真可怜。这个时候他们还不忘记嘲讽你的身份,你真不明白么?你以为躲到嫣红山,就万事大吉了?”     
  司日的身体又开始颤抖,司徒根本不放过他,继续说道:“那些自诩圣洁的神,怎么可能容得下你?你能做上司日的神官,还不是因为你的父亲是麝香王么?算起来你该是岁星的大哥呢……可惜你们的母亲不是一个人……她的母亲是神,你的母亲是妖……而且是厉害的大妖……父亲那里容不下你,你就逃到母亲这里来。以为他们可以不再和你计较血族的问题。对么?你好天真,司日。你以为逃避就可以了么?对于那些神来说,你的无瞳眼再厉害,你的占卜再准确,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半神……”     
  “别说了!别说了!”     
  司日捧着脑袋,奋力地吼着。忽地,他的无瞳眼恶狠狠地盯着司徒,恨然道:“妖狐!妖狐!真是孽障!生了一张伤人伤心的诱惑之口!天地之恶都为你占尽!花样百出,心思玲珑,狡猾可恶。如今天不将你除去,怎消我心头之恨?!”     
  司徒收敛了笑容,淡然道:“孽障都长在你们心里,我不过说出事实而已。看不透的人分明是你自己,神怎么样?神便永远是高高在上没有污垢?一旦被人发觉了自己的软肋,立即便将那人视做妖孽?真是可笑!”     
  司日哀号了一声,抖得如同筛糠,再也说不出话来。     
  岁星一双淡淡的琉璃眼空洞冷漠,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半晌,才冷道:“话都说完了?说完了,就把镇魂玉交过来罢。她本就是神界的法器,绝不能为妖所玷污。”     
  司徒冷笑一声,说道:“神界的法器?你回去好好问问镇明,镇魂玉到底是谁修炼出来的!抢夺法器的,是他。镇魂玉是我的血肉凝结而成,本就是我的东西!”     
  岁星看了他半天,才淡然道:“那是你与镇明的纠葛,与我无干。我的任务,就是将玉带回去,将你这个初炼成型还未复原的妖狐彻底封印而已。闲话不多说,你若执意顽固,不要怪我出手狠毒。”     
  她伸出手,将身后身旁的白纱尽数扯下,一时间轻纱飞舞,白浪翻滚。她纤细的浅碧色身影怯生生地站在一片轻纱之中,手指微张,青色的光芒瞬间闪烁起来。     
  23. 黄泉泪 ==============================================
  “岁星!”     
  司日忽然低沉地开了口,虽然浑身发抖,却扶着柜子站直了身体。     
  岁星淡淡看了他一眼,“日官,我来此就为降妖,你还是不要阻拦为好。”     
  司日拉起身上的披风将头罩了住,万念俱灰地喃喃道:“我不拦你。只是这个山洞乃为我算卦清净之地,你要降妖,还是出去打斗得好。”     
  岁星没有色泽的琉璃眼在这个古朴的屋子里慢慢打量了一番,缓缓开口道:“这是镇明的龙骨命盘,原来给了你。也罢,龙骨本就是娇贵之物,我出去便是。”     
  她转身要走,司徒忽然轻笑一声,“岁星,我可不想和你打。你也知道我的能力没有完全复原,出去了,我可就要逃了。”     
  岁星回过头来,一直冷淡的脸居然浮上了一抹笑意。她半带讥讽地轻声道:“我如让你逃走,我就不是岁星了。”     
  语毕,她昂首走出了山洞,居然真的连头也不回一下,傲气之极。     
  司徒抱着牡丹,失笑了起来,“一个女人还是不要这么冷淡为好……没人喜欢的。”     
  岁星如同没有听到一般,丝毫不为所动,径自走了出去。黄泉扶着虚弱的水妖,犹豫地看着司徒,欲言又止。司徒站了起来,轻声道:“黄泉,我很抱歉。”     
  黄泉愣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却见司徒已经抱着牡丹轻飘飘地走了出去,神色凝重。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头对水妖说道:“出去吧,事情总要有个了断。”     
  水妖脸色白得如同透明一般,死死抓着黄泉的衣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出了山洞。经过瘫在一边的鹰王翼,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神色木然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洞外,岁星平静地站在竹桥旁边,正看着桥下清澈的流水。几片青翠的竹叶漂在上面打卷,还有一些粉色的桃花,顺着水流向下而去。她看了半晌那粉色的花朵,一直冷淡无神的琉璃眼中,忽然迸发出惊天动地的恨意。只是那恨之中,还夹杂着些须的痛,些须的酸,些须的悔,万般色彩瞬间掠过她的眼,纷扰纠缠,最后凝聚成一股杀气。     
  她纤手微扬,一道碧色光芒疾射而出,将流水之上漂浮的粉色桃花瞬间冲击的粉碎,半点残末都没有剩下。     
  她眯起了眼睛,嘴角缓缓浮上一抹凄厉的笑。     
  “神是不可以有七情六欲的,你这般恨,该是什么罪过?”     
  司徒妖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某种了然与狡黠,令她微微一震,有着瞬间的心思被人看破的慌乱。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冷道:“与你无干,快些将镇魂玉送还,我可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司徒慢条斯理地替牡丹系好胸口的衣服,也不紧张,柔柔笑了起来。     
  “岁星,你以前可不是这种冷漠之人。为了他而变的么?恩,神韵倒是学得像了几份,只是终究与你不搭配罢了。”     
  岁星冷冷地看着他,沉声道:“果然是妖孽,什么事都给你看得明白。如此,我更不能留你。”     
  司徒转了转眼珠,不以为意地笑了。     
  “你们这些神,用种种圣洁的框将自己圈了起来。完全不去想能不能做得到。可悲之处却在于不但如此要求自己,还如此要求其他众生。而卑鄙之处就在于哪怕自己已经堕落,却也容不得其他众生前来质问。无耻啊无耻。你早已孽根深种,对那人无法自拔,何不将那碍事之人杀之而后快呢?你也一直这样盼望着的吧?”     
  岁星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厉声吼道:“妖孽!如何再让你妖言惑众下去?!受死!”     
  她身上忽然碧光大作,华丽的衣裳如同鼓满了风,肆意翻卷,气势逼人。凌厉的风声在她身体周围呼啸,以其身体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涡,周围的竹林为这厉害的旋风吹得沙沙直响,竹叶乱飘,桥下的流水也漾起了震撼的涟漪。     
  刚出山洞的黄泉和水妖立即为这可怕的气势所震,骇然地看着岁星抬手拈式,指尖竟有浅碧色烟雾漫了出来,有意识一般地绕在她周身,盘卷扭曲,将她苍白的脸色也映成了惨绿。     
  黄泉大吃一惊!早听闻五曜的岁星是擅长毒物之神,却没想到她竟然在这里下上狠手!一点都不留情!那些浅碧色的烟雾,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万木荣枯”吧!一出手就用下杀着,不打算留活口么?!     
  司徒脸色微变,行动如飞地扯下一块衣服,将牡丹的口鼻死死捂了住。他一手揽着牡丹,另一手在胸前凝气,艳红色的妖气顿时笼罩住他的身体。和黄泉在桃花林看到的冲天妖气不同,此刻笼罩在他周围的妖气淡薄很多,也远没有那么嚣张。看来司徒说得没错,他虽然一路上和牡丹同行,可毕竟三千年的法力不是那么容易就恢复的。他此刻,也不过是初具法力的一尾而已。     
  岁星阴森森地看着司徒,周身的碧色烟雾忽然扩张了开来,迅速弥漫了整个竹林。那些原本就青翠迷人的竹子一触到烟雾,竟然绿得越发鲜艳可爱,渐渐舒展开身体,眼看着就粗了一大圈。     
  黄泉也撕下衣服捂住水妖和自己的口鼻,再抬头时,周围已满是绿色的烟雾,什么都看不清。正有些惊疑,忽听前方约五尺处,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刺进了耳朵。     
  “万木荣枯乃为极胜之毒,中者若为草木,必然繁华至极点而后凋谢;中者若为众生,必然癫狂若痴,发疯至死。世间本就如此,岂不知兴旺必不可长久,繁荣到了及至便会衰败。妖狐,你就败在不服两个字上。上界容忍你猖狂了三千年,极盛已过,必定不会再允许你猖狂下去。不要反抗神,你终究是败者。”     
  黄泉暗自心惊,这个岁星,好厉害的一张嘴!     
  他忽然想起了同为五曜的另一个人,那个永远只穿着黑色衣裳,满脸傲然之色的太白;那个将他封印了七百年,生生拆散一对恋人的太白。五曜不愧是神,即使自己的内心早就腐烂发霉,说出来的话依然是铿锵有力,极惑人心。他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个时候被踩在神的脚底,满心愤懑地听着头顶的那个傲慢的神说的话。     
  「人乃为神之子,妖则为万物之邪恶所化。一正一邪,岂有和解之日?你说你是真心喜欢她,焉知她也如此?她若与你一般心思,为何不来见你?情爱本就是虚幻之物,迷惑你们这些愚鲁之妖罢了。也罢,我也不杀你,毕竟你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四百年的修炼也属刻苦。你就一个人安静的想上一些时日吧。等想通之日,也就是你自由之时。」     
  太白这样高高在上地教诲他,留了他一条生路。七百年来他日思夜想,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早就烙印在他的魂魄之中,与他的血液同在。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是她背叛他的,她没有来,她鄙夷他是个小小的妖,她轻而易举地放弃了他们曾经的山盟海誓,她抛弃他,她让他一个人苦楚,而自己嫁了良人……都是她的错……     
  可是,无论他如何想,他也不曾怪过她一丝半分。她早已是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哪怕她要他立时五雷轰顶,万念俱灭,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立即遂了她的心愿。他没有显赫的身世可以给她,他能给的,只有自己而已,那样卑微的自己,他即使用双手捧着供奉而上,她会不会接受?     
  七百年来,他独自在漆黑幽深的地底苦思,想不通的人到底是他,还是那些神?他的爱有罪么?他的爱是邪恶的东西么?他这般竭斯力底地,都成了太白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虚幻之物”,错的人是他?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陪伴他七百年的,除了那根有着美好回忆的笛子,便只有一朵她耳边常簪的媚丝兰珠花。     
  媚丝兰,媚丝兰,别名刹那芳华。他们的情,半生记忆,都成了刹那芳华。     
  黄泉一时回忆纷涌,所有的情潮顷刻间将他吞没,竟然莫名地激动愤慨了起来。     
  他丝毫不知,自己早已中了“万木荣枯”的剧毒,将心底最隐秘的思绪全部拉了出来,令他如痴如狂。“万木荣枯”的毒,根本不是普通的布条便可以阻挡,那些碧色的烟雾直接从皮肤里渗透了进去,进入五脏六腑,血液经脉,窥视了他的秘密,将它们突然暴露在他眼前,痛的几乎要死去。     
  水妖却没有什么异常,眼见黄泉面色忽红忽白,火红的眼睛里竟然隐约有泪光闪动,而那绿色的烟雾将他整个裹了起来,几乎要将他吞噬。她顿时大惊,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用力摇晃着,颤声道:“黄泉!快醒过来!你中毒了!黄泉!”     
  话音刚落,却见他眼底闪过一阵痛楚,而两颗泪水,居然就这么滑了下来,将他脸上蒙着的布条打湿。水妖倒抽一口气!黄泉居然会哭?!眼看着他满眼的泪水,不停地掉下来,一双平常冷漠骄傲的火红眼此刻满是噬心的痛苦。他曾经受了这么重的伤害么?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有痛苦到哭成孩子的时候……     
  她一时呆在了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浅碧色的烟雾越来越浓,方圆三尺之内什么都看不清了。岁星站在正中,仔细感受着烟雾的流动方向,没有动静。看来那个妖狐已经中了“万木荣枯”的毒,失去心智了。现在该是她动手的时机。     
  微微展开袖子,她露出了纤细的手指,上面青光幽然。她轻飘飘地向前走去,在烟雾里寻找那个妖狐的踪影。浅碧色的衣服几乎和烟雾化成了一体,衣裳微微一摆,便卷起一抹清雅的碧绿。     
  如果她没记错,那个妖狐应该在前面三尺之内……她抬起手,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忽然一阵带着戏谑的笑声从她身后约数丈之处调皮地响了起来,岁星一惊,只听司徒在身后笑道:“你的毒虽然厉害,却有一个大缺点。我心里既没有苦楚,又怎会中你的万木荣枯?你说盛极必衰,这个道理我承认。可是我既没有盛过,又何来衰之说?镇魂玉是我耗费了一千年法力才修炼而出的精魂之物,怎会是那个镇明的法器?岁星,你什么事情都搞不清楚,还是不要这么自以为是的好……”     
  岁星听声辨位,不等他说完,手上的青光忽然闪电一般地射了出去!凌厉的风声顿时呼啸而去,岁星等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反应。正惊疑,身后却又传来了司徒笑吟吟的声音。他竟好似随时在移动位置,鬼魅一般。     
  “岁星,别费力气了。你本就不是擅长战斗之神,如果今天来的是镇明或者荧惑,我可能早就完蛋了。”     
  岁星恼的脸色更加苍白,她也不看,随手一挥,青色的光线立即四周发散地射了出去,围成一个圈。她恶狠狠地看着周围,却听司徒说道:“笨蛋,自己放的烟雾反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所以我说你根本不适合战斗,你那一脸冷漠的样子,和荧惑还真挺像。可惜,他是修罗,他谁也不会爱的。你别费心思了……”     
  “住口!”     
  岁星厉声叫了起来,“妖孽!这个时候还想迷惑本神的心思?!神永远是神!妖永远是妖!你以为单凭你一人就可以改变什么吗?!清瓷那个女人都没有做成功什么!更别说你了!”     
  “清瓷?我刚才……好象听到有谁在说清瓷……?”     
  一个低沉却带着嘶哑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接着,鹰王翼的身影蹒跚着从山洞里走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一双原本漆黑锐利的眼睛此刻变得血红一片,充满了疯狂。     
  他陡然抬起头来,额头上竟黑压压的一片诡异的纹理!一个漆黑的如同太阳一般的图案清晰地现在他额头正中心,周围连绵缠绕着无数卷曲的细长纹路,根根飞扬,如同活动的一般。他在碧色的烟雾里惨然大笑,吼道:“谁说清瓷?!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她早该死了!她是个妖孽!妖孽!”     
  岁星看着他额头上的古怪纹路,忽然倒抽了一口气!     
  然后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她的,还有一个是司徒的。     
  “心魔印?!” 
  24. 散魂杀 ==============================================
  却见鹰王翼狠狠地大笑了起来,疯狂地挥舞着双手,吼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啊!都是她!是她把我从神官得位置上拉了下来!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     
  声音到后来竟如同狼嚎一般的凄厉,居然还带着哭音,他脸色一片可怕的赤红,连眼白也成了血红,可怕又可笑的是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竟然还落下泪来,混合着他疯狂的模样,简直恐怖之极。     
  岁星有些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挤出那么一句,“鹰王……你……居然有了心魔印?!”     
  心魔印,心魔困惑心智的痕迹。如凡世所知,人如堕落,则死后坠入阴间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后方可转世;神如堕落,便是为心魔所诱惑,死后连魂魄也无。虽然岁星知道鹰王翼早已被心魔诱惑背叛了麝香山,可是他额头上有了心魔印却需要另当别论。     
  心魔印不是每个被心魔诱惑的神都能够拥有的,拥有了心魔印,就等于拥有了心魔无上的法力,心中只要对堕落有一丝犹豫的神都不可能得到。就她所知,堕落之神里,除了鹰王翼有心魔印之外,便只有那个将神界搅得大乱的的狠毒女子清瓷才有了。那个时候,额头上有着漆黑的心魔印的清瓷,一言一笑仿佛还在眼前。长发蜿蜒,眉目如画,谈笑间尽是惊心动魄的邪气与洒脱。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奇女子,所以对她额头上那个诡异妖媚的心魔印印象极深。此刻突然又在鹰王翼身上看到,只觉骇然。     
  鹰王翼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他蹒跚着走进碧色的烟雾里,又哭又笑地胡言乱语着。一会说他的选择是对的,麝香山早已腐烂败坏,他的梦想就是超越荧惑,用自己的道建立一个新的神界;一会又恶狠狠地咬牙切齿,说清瓷这个女人将他做一个好神官的梦想全部破坏,他如遇到她,必然啃她的肉,喝她的血……     
  岁星见他疯狂的模样不由有些糁得慌,清瓷以凡人之躯召唤心魔,以半神之躯征服心魔,从此拥有可怕的法力。一个半神尚且让神界大乱,何况鹰王翼曾经是一个真正的神!如果他当真拥有了高深的法力,以她一个岁星的力量根本不够对付。     
  司徒的声音忽然在她身边响了起来,“你怕什么?他早已中了你的毒,心神大乱了。现在不动手,你想等他恢复神智么?”     
  岁星猛地一惊,急忙回头,却见司徒抱着牡丹笑吟吟地就站在三尺之外,全身上下不要说衣服了,连头发都没乱一分!她顿时大怒,抬手便要去捉他。今次降妖夺玉如果不成功,让她怎么有脸面回去见那人?!当初是她抢了他的任务,硬要单独前来降妖,希望他的眼睛可以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她怎可失败?!     
  司徒“哎哟”一声,微微一闪就让了过去,一边笑道:“堕落之神就在眼前却不去管,就盯着我一个小小狐妖么?你是分不清轻重还是有什么别的坏念头啊?”     
  岁星也不说话,只管向他攻去,浅碧色的袖子舞成了灿烂的蝴蝶。她的心里慢慢浮现出那个人的样子,他虽然是火神,却比冰还冷漠,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入他的眼。她依稀记得,自己生为麝香王的女儿,还没有成为岁星的时候,第一眼在神界盛典上见到那个孤独的身影,从此便堕落了。     
  几千年来,她不停问自己,爱他什么?喜欢他什么?值得么?为了一个冰一样的神,与她一样的神……她知道的,他的一切她都爱。爱他的发,爱他的眼,爱他的眉,爱他的一言一行。为了让他可以多看自己一眼,她耗尽无数心神。     
  这个狐妖说得对,他是修罗,他根本不懂得爱是什么东西。而爱,在神界就是罪恶的行为。神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嫁人相夫,却不能有爱!只因那是迷惑人心的,罪恶的念头。     
  她忽地一个翻身,身子轻巧的如同即将展翅而飞的碧色凤凰鸟。     
  可是这个修罗其实是会爱人的,他会笑,会有自己的情绪,他不是冰块。而得到这些美好情绪的人却不是她,而是那个……那个……她想都不愿意去想的低下凡人女子!依稀记得,神火宫里,巨大的粉色樱花树下,那个温柔而笑的女子。一身粉色的衣裳,仿佛与那樱花融在一起,连笑颜也变成了清雅的樱花。而她身边的那个让自己心驰神醉的火神荧惑,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一对壁人,本是美好之极的画面,在她看来却比五雷轰顶还可怕。     
  不公平,本是她先认识他,她先爱上的!就这么生生给人抢去了最渴望的人,她如何甘心?她好恨!日夜都想着如何杀死那个女子,痛快地哭上一场。她真是受够了撕心裂肺的嫉妒与苦楚。     
  她伸手去抢司徒怀里的牡丹,宽大的袖子因为迅速的动作而舞成了一个华丽的圈,她就在那个浅碧色的圈里轻盈动作。动作优雅美丽,却是招招杀机暗藏。夺命一般的狠。     
  她也只能这么想想罢了,她是神,虽然她是五曜里唯一的女子,虽然她的本领是五曜里最弱的。她也是神!无缘无故杀戮凡人是要被强行打散魂魄永世不得超生的!她不是怕永世不得超生,她只是怕荧惑会用充满恨意的眼睛看着她罢了。那比打散魂魄更让她恐惧。     
  她的身体忽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弯了下来,柔软的犹如丝绸。那般的倾倒如醉,如同将自己虔诚供奉一般,衣袖整个飘了起来,仿佛真正的舞蹈。可右手却猛地从下面窜了上来,眼看便要捉住牡丹垂在身旁的手腕。     
  司徒“啧”了一声,飞快地转身,如同陀螺一般转了好几个圈,才避开她那华丽却可怕的招式。他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岁星,你还真是顽固。他都到你身后了!”     
  岁星如同不闻,身体一直,便要上前抢人。忽然整个人给人从后面大力抱了住!她吃了一惊!急忙挣扎,可那人力气居然大得惊人,丝毫动弹不得。她猛地回头,立即对上一双疯狂的血红眼睛。鹰王翼死死地在后面拖着她,咬牙切齿。     
  “清瓷!你将我拉入万劫不复之地!还想轻松离开么?!”     
  他嘶哑地吼着,忽地张开嘴,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狰狞地露了出来,一口便往她身上咬了下去!岁星大惊,死命地挣脱了开来,手腕轻扬,直接往他头顶拍去。一掌打了上去,竟然如同打在了木头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鹰王翼恶狠狠地笑着,恨然道:“清瓷!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让我看了那些可怕的东西,如果不是你用言语诱惑我堕落,我……我本是高高在上的神!真正的神!”     
  岁星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尖叫道:“我不是清瓷!你也已经不是神了!看看自己额头上的心魔印吧!你堕落的连妖都不如!快放开我!不然定叫镇明和荧惑来将你收了!”     
  鹰王翼用力地抱着她,任凭她拼命拉扯撕打,就是不松手。他哈哈大笑起来,额头上的心魔印越发的漆黑,隐约竟活动了起来,那些纤长的纹路忽然张了开来,如同一只古怪的长了无数腿脚的虫。     
  “清瓷,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我恨你!你别想一个人逍遥!”     
  他凄厉地吼着,身上忽然暴出黑色的光芒,如同袅袅的烟雾,将他和岁星整个裹了住。岁星大骇,只觉身上忽然一点力气都无,阵阵发寒。她张大了嘴,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了手臂,十根指头上顿时缓缓溢出乳白色的毒雾。白色与黑色混杂在一起,剧烈地互相吞噬着对方,显然黑色占了上风,眼见那黑色的光芒越来越浓,范围越来越大。岁星已经无法动弹,困在鹰王翼的身上不停地尖叫。     
  浅碧色的烟雾渐渐散了开来,一直为黄泉落泪的状况焦急不已的水妖正用力拉着黄泉,急切地和他说着什么,扶着他的肩膀奋力地摇晃,黄泉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正急得没办法,抬手正要打他一个巴掌,好让他清醒一点。忽然发觉旁边不远之处,鹰王翼死死地拉着岁星,身上发出可怕的黑色光芒。她微微一呆,忽地又听到司徒的声音在对面焦急地喊了起来!     
  “水妖!黄泉!快躲开!他要散魂了!”     
  话音刚落,水妖还来不及惊骇,只见那片黑色的光芒忽然变得极稀薄,仿佛里面包含了什么急速膨胀的气团,猛地涨开好大。她倒抽一口气,只能将黄泉死死地抱进了怀里,眼前忽然一片刺目的光芒,比太阳还亮,根本无法睁眼。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一股强劲的气流扑头盖脸地砸了上来,她和黄泉立即不由自主地向后飞了出去,一时间只觉全身都给拉扯进一个恐怖的旋涡,身体简直和破纸片没什么区别,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滚。     
  她勉强睁开一点眼睛,强烈的光芒中,她只看到一个身影依稀像是司徒,他怀里仿佛正极力护着什么人,将身体躬了起来,也和他们一样被那散魂的气流拉扯的如同树叶。     
  她只知道手里死命地抓着黄泉,十个指头勒得生疼。身体忽然一震,只感觉胸口那里好象给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顿时剧痛无比。她吸了一口气,只来得及看到司徒给气流拉扯到了另一边,往与她和黄泉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她焦急地正要叫喊,一团极灼热的气流忽然迎面砸了上来,将她的声音全部吞吃了去。几乎是瞬间,她和黄泉就给气团砸得翻滚了出去,撞上了无数坚硬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浑身疼痛无比。     
  这就是神散魂的力量么?     
  她突然一头撞到了一个估计是石头那么硬的东西上,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昏迷前的瞬间意识告诉她,她与黄泉,恐怕要和司徒他们失散了。 
  刹那芳华 
  (此为黄泉的番外,讲的是他和从前的爱人秦四的故事,悲剧成分较浓……当然,对于秦四最后的安排也会交代……希望大家能够把它看完……然后不满意悲剧的就来砸偶吧……由于这一章字数很多,十四写了一个晚上,所以今天暂时就更新这么多。明天还会继续妖狐的情节,妖狐自然不会是悲剧的说……十四由于家里电话坏了的原因,暂时没办法在早上更新,所以只能在网吧开门的时候冲进去……估计国内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了……不过请放心,偶一定每天更新。大家看文要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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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三,早春。 
  河边杨柳细嫩,如同女儿蛮腰;岸上繁花初绽,犹如美人笑颜。 
  欢声笑语是浪潮,一波一波地,与暖洋洋的太阳交织在一起,悠闲自在。     
  这里是七州府富豪秦员外的豪宅。 
  每年三月三,秦员外都会在赵府里邀请七州府内其他富豪的家眷来自己宅内赏春,颂花,品景。 
  或许富豪之人更加欢喜附庸风雅。 
  秦府西厢名为“三雅”的后花园里,此刻不光有各个员外的家眷,还请来了数位所谓的当代才子。每个都是青春年少,满腹经纶。对着繁华花园内的流水,小桥,鲜花,一一争着颂咏一番。     
  那些员外们自在“枕芳亭”内喝茶聊天。 
  亭子外面,才子们争先恐后地在这些员外大方带来的女眷前显示自己的博学。有几个往往口出妙语,引得那些轻纱薄裹的美人们笑得花枝乱颤。 
  她,不过是那些女眷中较受注目的罢了。     
  “听闻秦四小姐喜好丝竹之乐,却不知小生是否有荣幸为小姐你吹上一曲‘春歌’?” 
  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才子笑吟吟地拿着一根通体莹白的玉笛,刻意掩饰着眼底的爱慕之色,斯文地对着面前的美人说着。 
  她看着那玉做的笛子,实在是小巧可爱,不由立即想到“那人”。 
  笑了笑,她正要点头,忽地身边又有一个才子朗声道:“春歌早已是过时之曲,秦四小姐必然不喜。却不如来一首现下时新的曲目‘姝媚’,不知于公子意下如何?” 
  一句话说得微有酸味,摆明了是刁难。     
  谁都知道“姝媚”是皇宫乐师新谱之曲,若非宫内之人,根本不知道其曲究竟如何。而“春歌”正是眼下最时新的颂春歌曲,却给那人说成了过时的。 
  拿着奢侈玉笛的于公子顿时有些难堪,没办法下台。 
  说话的那人立即得意起来,正要好好嘲弄一番这个敢在他面前向美人献殷勤的小子,却听秦四小姐柔声道:“姝媚也好,春歌也好,我都不爱。却请于公子吹上一曲‘幽然’可好?我最喜此曲。”     
  幽然? 
  周围的人都有些发怔。 
  幽然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古老曲目了,早已没有人喜欢吹奏。这个秦四小姐,喜好还真……独特。 
  却见她展颜一笑,顿时满园鲜花都成了陪衬的角色。一帮才高气粗的才子们顿时晕乎起来,不知道现在何年何月。 
  “幽然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于公子会么?”     
  一曲如同呜咽的幽然,从玉笛中吞吐而出。 
  幽然本为哀伤之曲,闻者无不落泪感伤,实在不是此情此景所合适的曲子。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下来,有几个其他的名门小姐已经不喜地皱起了娉婷的娥眉。 
  她却微微地笑着,眼波流传,很快便看到了远处孤立在一棵柳树后的白色身影。     
  四目相对,顿时传送无数不需言语的思绪。 
  她静静地听着幽然,对那个人微笑。 
  这个曲子,她从他那里,早已听过无数次了。只是他吹得更伤感,所用的也只是普通的竹笛而已。     
  春日的斑斓阳光隔着槐树撒在她头上身上,那张千娇百媚的脸给阳光映照得如同玉琢的一般。 
  乌油油的漆黑长发盘着秀美的天人髻,一朵媚丝兰的珠花簪在耳边。 
  人比花娇。     
  众多望向她的目光有爱慕的,有羡慕的,有妒忌的。 
  她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有他,那个孤独地站在柳树后面静静看她的人。 
  那个总是吹着忧伤之曲的人。 
  那个从不对她说什么的人。 
  那个……据说在她家做工的人。     
  夕阳西落,三雅花园的赏春聚会也终于结束。 
  她给姐姐们拉了住,跑到暗处说悄悄话。     
  “小四儿,你今天可是成心让于公子出丑?” 
  “他可是今届御赐探花郎,你这般不给他面子让他当众吹奏哀曲,是何道理?” 
  “你不知道爹爹早就想与他结交么?今天得罪了他,看爹爹怎么惩罚你!”     
  姐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她笑吟吟地仿佛全不在意。 
  等她们终于说累了,停下来缓口气的时候,她轻声地说道。   
  “有什么不对么?我最喜欢哪个曲子。便是为了我,哪怕让他当众吹奏‘送葬’,他也一定愿意的。” 
  说完粲然一笑,顿时让姐姐们都呆住了。     
  她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爹爹四个女儿中,唯有她生得天人之色。 
  爹爹早不满足只在商界发展,他今天请来那么多当朝新进才子,正暴露了他的野心。 
  他想攀结朝廷的人,走官路。 
  而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利用联姻。他想利用几个美丽的女儿,来达到联结势力的目的。 
  她不过是他眼中最好最珍贵的一颗棋子罢了。     
  如此而已。     
  月色皎洁,浅银色的月光晕晕地映在她洁白的裙子上,随着她轻盈的脚步欢快跳跃。 
  她快步走在青石回廊上,没有穿鞋,生怕木头的鞋底踩在青石地上的声响惊动沉睡中的家人。 
  她的发上镀着银辉,睫毛上沾染着月色,一张脸笑得甜美之极,仿佛马上要发生什么好事一样。     
  裙摆轻飘飘地滑过回廊的台阶,中庭的月桂树下,那个银白色的身影果然安静地站在那里。 
  手里拿着一根通体碧绿的竹笛,抬眼看到她快步走来,漆黑的眼底里隐约有温和的色彩流淌而过。 
  但他没有说话,连笑容都没有。     
  她笑吟吟地走上前去,调皮地说道:“我就知道你每天晚上会来这里吹笛子。” 
  他还是没说话,只淡然地举起了笛子,幽幽地吹起了早上于公子吹的那一曲“幽然”。 
  她也不说话了,安静地站在他对面,倾听着也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的熟悉曲子。 
  现在她在梦中都可以毫无困难地哼出这个哀伤的调子。 
  只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唯一吹的曲子。     
  她也不问他为什么总吹这个曲子,她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吹得这么哀伤这么孤独。 
  仿佛很久以来就独自一个人,茫茫天地,千山暮雪,其间只有他一个人。 
  那种感觉融在他的曲子里,渐渐渗透她的血液,印在她的身体里。 
  她梦里都忘不了。     
  月光沿着月桂树流淌,滴在他的发上,肩膀上,他漆黑的眼里。 
  他的眼在月光下闪烁着一种极美丽的鲜艳红色,一点都不骇人,反而忧伤的如同他此刻吹奏的幽然。 
  他的眼角微微上挑,鼻梁挺直,有一种妖魅一般的俊美。眸光缓缓流转,有一种流水般的雅。 
  她看得入迷。     
  这样的一个人,天人一般。当真如他所说是在她家做工的么? 
  这般荡人心魂的容颜,早该引起府中所有人的轰动才是。 
  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谈论过呢? 
  她虽然怀疑过,可是往往在白天见到他的时候,他都是坦然地站在那些长工之中,没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可是…… 
  她的眼光滑过他身上整洁华丽的银色衣裳,袖口和领口都有式样繁琐精致的丝绣花纹。 
  宽大的袖子,玉做的腰带扣,头发也是用玉诀束起来的。 
  这般清雅华贵,可能是下人么? 
  难道是月光化成的妖魔?来蛊惑她的?     
  一曲幽幽终了,她忽然笑了。 
  “好吧,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可再也不相信你是我家的什么下人了。总也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难道你是妖精不成?” 
  他低头默默地看着她,狭长的眼睛渐渐泛上了鲜艳的红色。 
  “如果我说我真是妖,你该怎么办?” 
  他这样冷冷地问她。     
  她愣了一下,然后两只眼睛眯了起来。 
  “那你是什么妖?” 
  她反问。     
  “我是蛇妖,我叫黄泉。”     
  **********     
  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回想着昨天晚上那个人说的话。 
  他说他真的是妖,蛇妖,他叫黄泉。 
  然后他就平空消失了,真的消失了,就在她眼前。 
  她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捉,却只捉到春夜微寒的空气。 
  他就那样突然消失了,只剩下满院的银色月光,和那棵孤独的月桂树。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一般,那曲忧伤的幽然,那个天人一样的男子,那双泛着鲜艳色泽的红色眼睛。     
  世上原来果真有妖。 
  她想了半天,得出了这个结论。 
  什么时候,她还可以再见他? 
  妖当真都是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么?     
  她记得,第一次初见还是在白雪皑皑的冬天了。 
  大年初二,白天和姐姐们偷偷出门逛了许久,买了一堆小玩意。回来后又在中庭那里堆了个雪人,她还特地在那个可爱的雪人头上插了一朵自己的珠花,因为姐姐们都说那个雪人胖乎乎的样子很像她穿着厚实裘皮的模样。 
  晚上她本来累得不行,上了床就马上发晕了起来,立即就要睡着。 
  床前的炉火温暖而明亮,她舒服得几乎要和被褥扭成一团,恨不得陷进床里去。 
  隐约听到外面有笛子的声音,袅袅不绝,丝丝缕缕地钻进她耳朵里。她本不想去管,估计是爹爹请来了什么乐伶在前庭那里祝贺新春。 
  可是听着听着却渐渐不困了。 
  笛声传到她耳朵里时已经很细微,却音调清晰,婉转清越。她不由有些赞叹,爹爹从哪里请来这么好的乐伶? 
  前面姐姐她们一定正和爹爹热闹着呢!她也要去!     
  起身换上家常的月白裙子,外面随便披了一件貂皮的披风。就这么欢喜着冲出了房门往前庭跑过去。 
  跑在青石回廊上,她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 
  前庭那里一点光亮都没有,而且笛声也不是从前庭那里传来的。 
  她有些迟疑,放缓了脚步,走到中庭,才发现一个穿着银色衣裳的男子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根碧绿的笛子,幽幽地吹着。 
  他的身段很高,一身的银白几乎要和庭院里的雪化为一体。 
  没有月光,却有雪色。他的头发很长,泛着墨绿的光彩。她只能看到他的侧面,睫毛秀长,鼻梁挺直,似乎是个俊美的年轻男子。 
  他的衣裳看上去很单薄,难道不冷么?眼看他站得挺拔,似乎也不见冷得哆嗦。她不由有些可怜起来。 
  莫非是没钱买冬衣么?或许是府里的下人,却吹得一手好笛子,当真可惜了他的天赋。     
  她走了过去,张开嘴,随着她的说话声,立即有浓密的白雾喷了出来。 
  “你是谁?怎么大半夜的在这里一个人吹笛子?” 
  哗,好冷!她露在外面的脸和手都有结冰的感觉了!走近些看,这个人居然还穿着夏天的衣裳!她甚至清楚的看到他的鞋子上因为站的时间过长而结的冰霜。 
  好可怜!     
  那个人似乎很惊讶,急忙回了头,她立即看到了一张俊美如天人的脸!老天啊,这个人…… 
  她呆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狭长的眼睛也看着她,似乎没什么表情,过了好半天才低声道:“你能听见我的笛声?” 
  他的笛声凡人根本不可能听到的啊!这个凡人的小丫头怎么会听见的? 
  她点头,“当然能听见!这里是中庭啊,你这样三更半夜的吹笛子,不怕我爹爹出来斥责你?” 
  他将笛子放回了袖子里,淡然道:“如此真是抱歉,我先告退了。” 
  他居然转身就要走,她急忙追了上去,急问道:“你是谁?我家的下人么?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很好听啊!” 
  他转头看她,眼里有了一些微微的笑意。 
  “我是这里的下人,刚才我吹的是幽然,很古老的曲子。”     
  ***********     
  他骗人! 
  他根本不是什么下人!他分明是妖!居然骗了她好几个月! 
  她坐在床上,有些生气地揪着被子。忽然想到他安静看她的模样,却又软了下来。 
  从来没有人那样看过她。 
  没有带着丑陋的欲望的,没有带着算计的,没有带着或羡慕或妒忌的。 
  他只是单纯的看她。 
  并不是很温柔的眼神,也并没有什么缠绵悱恻。可那样很纯粹的视线却让她很舒服,他从她身上并不想得到什么。 
  她都知道的。     
  她美丽的容貌,显赫的家世,在他眼里都没有影子。 
  他只是单纯地看着她,看着她这个叫秦四的二八芳华的女子。 
  她忽然希望他可以对她有所求,希望自己在这个妖的眼中还算是个美丽的女子,希望自己在他眼里还算是个可爱的人。 
  她希望……以后可以每天见到这个人。     
  姐姐们又来找她,说是父亲要叫她过去商量一些事情。 
  她知道一定是关于昨天于公子的事情。心里不由一阵厌恶,画着胭脂的手一时因为气愤几乎将脸涂成了猴子屁股。 
  她骇然地看着镜子里自己荒唐的模样,又恼又想笑,急忙起身去洗脸。 
  如果……有人可以将她从这些可怕的束缚里救出去多好。 
  她不想再被当作棋子,她不想与一个自己不喜爱的男子共度漫长的一生。 
  她知道那些人只是看上了她年少色美而已。他们的眼里有的不是她秦四,而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她忽然想到了那双泛着红色的美丽眼睛,心中猛地一窒,也不知是痛还是喜。     
  “于公子很喜欢你,昨天散宴的时候又和我提出来想娶你做正房。” 
  爹爹坐在书房里,手里捧着珐琅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里面的绿茶,一双眼睛却锐利地从杯子上方刺透过来,直直地看着她。 
  她身体一颤,没有说话。 
  “他是个清雅斯文的人,嫁过去对你也没什么坏处。而且你是正房,虽然他现在有三个妾,不过听说都是娴雅安详之女子,况且也是大户人家的好女儿。你过去不会受什么委屈的。何况他是当届探花郎,日后荣华富贵的日子有的你享受。” 
  他似乎是在劝她,语气却是冷漠的,强迫的。 
  她的脸色发白,垂下了脑袋,默默地听着。 
  “昨天宴会上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很生气!一个大家闺秀,居然当众做出那种没有礼仪的事情!如果还有第二次,我就要好好惩罚你了!” 
  语气严厉之极,惊得她不停战栗。 
  爹爹缓缓吐出一口气,淡然道:“好在于公子是个大度的文雅人,他和我说他十分喜欢你,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嘿,这种良人,你还要犹豫什么?三个月前人家就来提亲了!被你一推再推,你以为你是郡主公主?公主的架子都没你大!这次你要是再推,为父就真的要强行把你架上花轿了!” 
  她浑身发抖,一想到于公子那双贪婪的眼睛就想吐。     
  “我……绝对不嫁给他!” 
  她坚决地说着,一点挽回余地都没有。 
  而回应给她的,是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她孤零零地坐在中庭的台阶上,抱着膝盖,抬头看着深蓝的夜幕。 
  脸颊上依然残留着那个巴掌的痛楚,她回去照镜子的时候,发觉半边脸都肿了。 
  爹爹几乎气得发疯,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不孝女,然后强硬地告诉她不管她愿不愿意,下个月就要嫁过去。 
  她把脸贴在冰冷的柱子上,让被打的脸颊稍微舒服一点。 
  这些事情太烦乱,她一点都不愿意去想。 
  她现在只想看到那个叫黄泉的妖,只想看看他那双美丽的红色眼睛,只想安静地听他吹笛子。 
  她的要求只有那么多…… 
  一直等着,等着,等到天空开始发亮,中庭里只有一棵孤单的月桂树陪着孤单的她。 
  她叹了一口气,等了一夜,他也没有来。难道怕她揭露他妖的身份么? 
  真小气,一点都不信任她!她怎么可能会和别人说呢? 
  她只不过,只不过想在难过的时候看到他罢了。 
  她只不过很想看到他那双单纯地看着她的眼睛罢了。 
  她只不过……     
  从此之后一连十天,她夜夜都去中庭,却从来没有人在那里。 
  仿佛这几个月来她做了一场梦一般。 
  那个银色衣裳的男子,那首哀伤婉转的幽然,那双火红的眼睛,都是她做梦的时候见过的罢了。 
  梦醒了,就什么都消失无踪,只有她这个无所适从的人,怅然地留在这里,怀念着美好。 
  一切都是,她的梦罢了。     
  又等了十日,她开始不往中庭跑。 
  还有二十日,她就要嫁给那个什么于公子了。仆妇们忙着给她量身,订做嫁衣和各种婚后妇人的华服。她的一向冷清的院落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姐姐们也经常来看她,咬着手绢羡慕她找了个良人。 
  “说起那个于公子啊……” 
  她们是用这样的话语来说话,然后后面就跟上一串她早已听腻了的什么文采出众,斯文有礼,年少有为,俊美清雅…… 
  就算他真有那么好,她也不喜欢他! 
  可是没人愿意听她说这些。 
  人人都觉得她应该最开心,人人都觉得她应该兴奋嫁给这样一个好男子,如果她不开心,不是作态就是自以为是。 
  她真是受够了。     
  听得腻了,干脆出去逛两圈,姐姐们急忙跟在后面,生怕她跑了似的。 
  她微微冷笑,一定是父亲吩咐的。他怕她会逃跑么? 
  抬头望向被亭阁楼台遮住的天空,碧蓝如洗。 
  她想逃,可是没有人给她逃走的动力和理由。只差那么一点点,只要那个人给她一点点的希望和勇气,她都会义无返顾的走了,再也不回这个束缚住她十六年的地方。 
  可是那个人,他却走了,走得极快,极潇洒。 
  他好象根本不在乎,这个重重楼阁里,有这样一个女子在等他,只想看他一眼。     
  她直直地向前走,走得飞快,木头的鞋底在青石的走廊上踩出了清脆的声响。 
  她什么也不看,就那样走着,没有表情,一点波澜都不起。 
  姐姐们慌乱地跟着她,不停地和她说着笑话之类的,可是看到她死水一样的神情,她们渐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走过回廊,走过小庭院,走过花园,一直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脑袋里竟然空白一片。 
  她已经连悲伤的感觉是什么都忘了,奇怪,那个妖一走,好象把她的魂都钩走了。 
  难道妖精都是来摄人精魄的么? 
  他突然来了,偷完她的魂,然后就走了。留下她一个空壳,天天过着单调的重复的生活。 
  如同行尸走肉。     
  转过一个拐角,她继续走。 
  青石回廊干净宽敞,两边是雕花的栏杆,涂着红朱砂,上面嵌着琉璃珠,成双龙戏珠的模样。她没有表情地看着那些雕花,只觉得俗。那两条龙仿佛活动了起来,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于公子,而她就是那颗琉璃的珠子。两个人将她玩弄在掌心,没有一点喘息的空间。 
  眼光掠过雕花栏杆,忽然看到了一抹银色的身影! 
  她大震!猛地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望过去—— 
  他一个人站在中庭月桂树下,依然没有表情,依然是一身银色衣裳。可是那双她在梦里都渴望的火红的眼睛正看着她,单纯地没有一丝杂念地看着她。     
  她的唇忽然一抖,一时间欢喜,委屈,苦楚,不甘,渴望,绝望……全部冲了上来。 
  她什么也说不出,她就那样看着他,死死地看着他。 
  姐姐们疑惑地停了下来,小四儿怎么了?中庭那棵月桂树有什么异常么?她怎么那样看着?     
  那双火红的眼睛似乎对她的急切有些意外,微微动了两下,露出一种温柔的光芒。 
  她忽然就忍不住了。 
  她盼了好久,她等了好久,她原本以为自己做了梦,也以为自己的魂给他摄了去。 
  她本来已经要绝望了。 
  可他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一点都没变。她独自在这里痛楚难熬,他却依然光彩照人,好象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她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在这个还有二十天,她就要嫁为人妇的时候,她忽然又看到他了。     
  姐姐们忽然有些骇然地捂住了唇,“小四儿……” 
  她只怔怔地看着那个人,泪流满面却没有一点声音。     
  ***********     
  晚上,她没有去中庭。 
  只因为他忽然就出现在她房里了,连点预兆都没有。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看了许久,她才淡然一笑,说了一句,“请坐,抱歉因为很晚,所以没有好茶。” 
  她为他倒了一杯冷茶,黄黄的,残留着一点花香,是夜里口渴的时候最好的茶水。 
  他居然真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杯,细细喝了一口。 
  她微笑着坐在了对面,也倒了一杯茶,端着杯子把玩。     
  寂静围绕着他们,谁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他忽然动了动,从袖子里掏出一朵珠花,递到了她面前。 
  她呆了一下,仔细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媚丝兰珠花!一直没有找到还以为丢在了什么地方,原来竟在他那里!这是怎么回事? 
  他淡然道:“抱歉一直忘了还给你,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将它还回来。” 
  她没有说话,将那朵花推了回去。 
  “留着吧,就当我送给你的。好歹……我们也算做了几个月的朋友。日后若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便送给她吧。这个珠花是皇家工匠打造的唯一一朵媚丝兰形状的,我也没怎么戴过。希望……你不会嫌弃。” 
  他没有去接,只灼灼地看着她。她却不看他,只将珠花放到他面前,然后低头看着茶杯,好象那里面有鱼一样。 
  “你有什么烦恼么?为什么要哭?” 
  他低声问着,她也听不出来那语气里是否有担心和温柔。 
  她只好笑了笑,轻声道:“没什么,不过是快嫁人了,比较烦躁而已。” 
  话音刚落,他手上的杯子忽然掉在了桌子上,茶水泼得满桌都是。她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就要扬声叫丫鬟来收拾,却立即给他捂住了嘴。 
  “别叫,你想让他们都知道房间里有人么?” 
  她又是一阵大惊慌,却是为了他微凉的手。 
  他居然……就这么触碰了她?     
  黄泉神色自如地将手收了回来,只轻轻碰了碰桌子,却见那杯子和满桌的茶水都立即恢复原状,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看呆了,哦……差点忘了他是妖…… 
  他坐回椅子上,淡淡说道:“原来你不想嫁给那个人。” 
  她的眸光微闪,低声道:“对,我不想嫁他。” 
  “是谁?你想嫁谁?” 
  他这样问着,声音居然听起来有种坏坏的感觉。 
  她顿时又慌了,拼命地捏弄着手里的杯子,几乎要将它捏烂。 
  “我……我……谁也……” 
  “莫非想嫁我?” 
  他打断了她的嗫嚅,忽然问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问题。她手上的杯子顿时掉在了地上,“咣当”一声就碎了,造出了好大的声响。 
  她吓得半死,又想蹲下去收拾又想赶快将桌子上的烛火吹灭。老天啊!要是给其他人知道她屋子里三更半夜的还有一个妖,她根本就是完蛋了! 
  他轻轻拉住了她慌张的行为,没有说话,将刚才一直拿在手里的媚丝兰珠花轻巧地插进她的发里,然后沉声道:“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妖。而且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大妖,你若真愿意跟我,就要考虑清楚。” 
  她怔了半天,仿佛忽然才回了神。想了一会,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喃喃道:“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且马上就要嫁人。你若真愿意要我,也要考虑清楚……” 
  他呆了一下,看了她半天,忽然笑了。 
  她咬着唇,看了他半天,也笑了。     
  一切好象突然变得很简单,原来她一直想要的人就是他。 
  她每天念着,怨着,欢喜着,原来都是为了他。 
  她不要嫁给别人,拒绝的那么干脆,原来竟也是为了他。 
  她好象刚刚才知道。     
  “我不想嫁给别人,我想要的人是你。” 
  她认真地说着,然后对他微笑。奇怪的是说了这样的话,她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羞涩,仿佛理所当然这样和他说一样。 
  他又伸手将她头发上的媚丝兰珠花摘了下来,收回了袖子里。 
  “既然这样,我也只好答应你了。先收你的信物再说。” 
  他的眼底有很深的笑意,看上去温柔又开心。     
  *************     
  小四儿疯了! 
  姐姐们私底下都在偷偷传递着这样的消息。 
  她们不止一次看到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很开心,有时候还笑出了声。服侍她的侍女也说到了晚上,她会把灯亮一个通宵,然后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嘀咕上一晚。第二天他们去收拾的时候,桌子上只有一杯茶,动都没动过。 
  有时候她们在花园里或者庭院里遇到她,她都是笑吟吟地,满面红光。等走远了再去看,她还在抬头好象和什么人说话,可她旁边四周半个人都没有。诡异得紧。     
  爹爹终于知道了这个可怕的消息。他独自去房里看了看她,没有带上任何人,也没有让谁知道。 
  隔着窗户,他亲眼看到她端着茶杯自顾自地说得很开心,好象真有人和她搭腔一样。几天不见,她原本灰暗的脸色居然变得有白有红,气色极好。 
  他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事情太古怪了,莫非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眼看着马上就要送到人家府上做媳妇了,这一付中邪的模样可怎么办? 
  听说办喜事的时候容易冲撞一些秽灵花煞,小四儿估计是给它们魇住了,得请一些法师来除邪才是。     
  “黄泉,黄泉,你真的活了四百年?” 
  “黄泉,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红颜色的?” 
  “黄泉我好喜欢你。” 
  “黄泉,我想听你吹笛子,好不好?” 
  “黄泉……” 
  她就像个小麻雀,几天下来觉也睡不安生,饭也不想吃,生怕他消失了一样,拼命地和他说话。 
  他的话其实很少,多半是在听她说,偶尔也说两句,很简洁。 
  她从不问他什么时候带她走,也从不问他为什么喜欢上她。她就是胡天胡地地和他乱聊,什么闺阁仪态,什么矜持大方都给她抛在了脑袋后面。她只要他就好,只要他。 
  他也从来不说他们以后怎么样,一直就温柔地看着她说话,拉着他唧唧喳喳,眼神极度宠溺。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还有五天她就要嫁人了。他也一直没有走,一直陪着她。 
  她几乎忘了要嫁人的事情,只希望永远便这样过下去。 
  只有他们两个人,永远。     
  爹爹请来了无数法师,每天在她屋子外面作法。开始她还恐惧他会给人收了去,后来见他根本什么都不在乎,那些听着头疼的经文咒语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于是她也就放心了,干脆就不出房门,每天拉着他坐在桌子旁边说话。 
  “黄泉,你好厉害。真的不怕那些法师么?” 
  她隔着窗户向外面看去,密密麻麻站了一堆穿着古怪袍子的法师。有的拿着经书在念,有的架着台子跳神,有的拿着古怪的法器念念有词,有的干脆盘腿坐在窗户下面,闭着眼睛像在睡觉。 
  黄泉冷笑了一声,“闹了三天,他们不倦我也烦了。” 
  他走了过去,从窗户上拈起一片树叶,手指轻轻一搓。只见银光一闪,居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蟒蛇!张着血盆大口,獠牙咧开,呼啸着向那些惊慌的法师们窜了过去。 
  一时间外面大乱,叫喊的,哭泣的,逃跑的,几乎可算是人声鼎沸。 
  她张大了嘴巴,话也说不出来,又见他手指一弹,那条蟒蛇顿时化成了灰,给风吹散开来。 
  他打开了窗户,火红的眼睛冰冷地扫视了一圈,那些狼狈的法师们都惊恐地看着他,谁也不敢动一下。 
  “回去好好把法术学精了再来吧。经文咒语都是错的,跳神的步法不对,法器不适当,灵体没办法出窍。这样的水平还是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了。” 
  “砰”的一声,窗户合上了,只留下外面无数发抖的法师,和气得半死的秦员外。     
  她拉着他的袖子,捧起他的手拼命看,看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手指修长有力,手掌干净光滑,这样的一双手,怎么突然就可以变幻出那么可怕的巨蟒? 
  黄泉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看什么?以为我会多出几只手来么?” 
  她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放心罢了,他们没有办法对付你,我很安心。我真怕有人将你收了去。” 
  黄泉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抚摩着她的脑袋,叹道:“这些法师都是假的,自然不能将我如何。” 
  她把脸贴在他胸口,轻道:“我宁愿相信没有人能收了你。” 
  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你不知道么?妖最怕的,就是神。只不过他们很少会在凡间走动,如果请到了他们,我就会被收了。” 
  她微微一颤,没有说话。黄泉等了半天,才又道:“别怕,我永远不会被收的,就算是神,我也不会让他把我们……”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几乎要将她嵌进身体里去。 
  “小四儿,我知道你怕什么。放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她喃喃地说着:“黄泉……我……五天后就要嫁人了……” 
  她没有任何埋怨或者着急,她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可是鼻子为什么这么酸?喉咙也有些发苦,她好想哭。 
  那些虚幻的美丽的未来,是水中月,镜中花?还是可以用手去触摸到的真实?这几天她拼命地将这些事情丢在脑子后面,疯了一样享受着与他在一起的欢乐,但他应该知道吧?她有多急,多痛苦。她奢侈地挥霍着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就是怕以后无法相守。 
  她是个普通的凡人,很普通,普通到只有一点点的勇气去反抗家族的压迫。而他在身边,就是她勇气的根源,她简直不能想象如果他消失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她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声道:“小四儿,你是我的。放心吧,一切都会顺利过去的。”     
  他们约好了三日之后在中庭见面,因为他需要离开三天。 
  他本应该早一些时日离开的,早些去安排以后的事情,可是他一直放不下她。 
  她那样可怜,没日没夜地拉着他,只求可以多看他几眼,他实在没办法离开这样一个全心需要他的女子。 
  所以他留了那么久,今天才说要走。 
  她转过身去,不敢看他消失的样子。纵然万般不舍,万般担忧,她还是让他暂时离开了。 
  因为他说不想她跟了他以后过风餐露宿的日子,他需要回去准备很多东西。 
  或许当时还是不让他走地好……至少,他们还可以再拥有三日的快乐时光。     
  ************     
  秦员外神情严肃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来到的男子。 
  一大早这个人忽然就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个宅子里妖气冲天,然后问他是否有人最近有古怪行为。 
  秦员外瞪着这个黑衣的俊美男子看了半晌,他异常年轻,一身玄色的衣服式样很古老,却十分华贵。漆黑的头发披在背后,异常柔亮。那张脸更是丰神俊秀,神采飞扬。 
  怎么看怎么像贵公子之类的人物,这样的少年男子真的能降妖? 
  那人四周看了半晌,回头笑了笑,声音低柔。 
  “看来只是几百年的小妖,修为倒也精纯。这样收了难免可惜,说不定日后可以入神界。既然如此,我就不插手了。员外,告辞。” 
  他说完掉脸就走,连个礼也不拜,秦员外错愕了半天,才急忙喊道:“等一下!大仙请留步!” 
  那人忽地停了下来,刚刚面上的笑容忽然全部收敛了回去,变成了冷漠高傲的神色。 
  “我不是什么大仙,员外不要叫错了。” 
  秦员外为他高贵的气质震了一下,急忙赔笑道:“那……尊驾如何称呼?” 
  那人淡然一笑,眉宇间傲气乍现。 
  “我是神,五曜之太白。”     
  “太白先生!请您收了那个妖孽吧!” 
  “太白先生,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把我家女儿魇了住,现在天天关在自己的房间门都不出一步!” 
  “她马上就要嫁人了!这种样子,岂不是要急死我么?” 
  秦员外跟在他后面不停地说着,太白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 
  “莫非是附上了身?这可就要收了才行。” 
  秦员外喜出望外,急忙点头。 
  “就是!我就觉得不对劲!一定是附了身!看她每天自言自语,简直和一个疯子没两样。怎能不让我心疼啊!” 
  太白转身道:“带我去你女儿那里,我去看看情况再说。”     
  她正在房里发呆,门忽然被人打开,吓了她一跳。 
  一个黑色的身影闪了进来,居然是一个年少俊美的男子!她吃了一惊,正要说话,那人忽然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指点在了她额头之上。 
  她顿时觉得全身好象被人用绳子捆了住,半点也动弹不得。她骇然地看着那个人,却见他淡淡地看着她,眼睛里宝光流转,庄严之极。 
  她一时竟给震撼住,话也说不出来。 
  秦员外焦急地看着他,拼命地搓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个据说是神的男子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眼见他手指点在小四儿的额头之上,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过了半晌,他才将手放了下来。 
  “不是附身,放心吧。” 
  他转身又要走,秦员外急道:“就算不是附身,他也是个妖怪啊!妖怪怎么能和人在一起?这不是害了小女一辈子么!你既是神,为什么不除妖?还是你没办法将他除了却来戏耍我一通?” 
  太白冷漠地看着他,气势惊人之极,秦员外顿时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了。 
  他看了他半晌,才缓缓说道:“好,你既然说神就该除妖,我便除给你看,只是过后你不要后悔便好。” 
  “不后悔!怎么会后悔?妖怪都是邪恶的东西!根本就不该在世上存在!太白先生那就麻烦您了!现在时候尚早,我马上让人设宴……” 
  “不必了。” 
  太白打断了他讨好的话语,转身看向秦四小姐。 
  “你与他相恋?你不知他是妖?” 
  她动也不动,死命地捏着手,指甲全部陷进了手心,痛得钻心。 
  “妖也好,人也好……我只知他是我最想要的人。” 
  太白淡淡一笑,“情爱本为虚幻之物,他是个修为精纯的妖,日后必然大有前途,何必为了儿女情长之事耽误?何况你们本就殊途,便是在一起了,于他也不过就短短几十年的欢娱。妖的寿命不是你能想象的,你何苦固执?” 
  她忽然冷笑一声,将桌上的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碎片撒了满地。 
  “几十年的欢娱也好,情爱之事也好,那都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为什么不好好做你的神?我们有错么?我们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么?神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来降妖?!” 
  她厉声吼着,踏着碎片走了过来,凌厉的眼睛直盯着他。秦员外几乎被她吓到,不由退了两步。 
  小四儿!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她的性子如此之烈? 
  太白冷冷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说对了,神就是要降妖的。不过我今天却不收他,我只要你好好看着,你和他的约定之日,他到底会不会来。” 
  她陡然抬头,恨道:“他当然会来!你以为说那么两句,我就会回头?” 
  太白冷然一笑,“那你就看好了。如果他真来了,我就放手让你们走,谁也别想阻拦。如果他没来,你却又该如何?” 
  她捏着手掌,沉声道:“他若不来,我便听话嫁人。”     
  **********     
  她被爹爹关进一个漆黑窄小的房间里,简陋的房间里,只有西边的墙上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可以让她看清中庭的景色。 
  为了怕她寻短见,墙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棉花,屋梁也给人拆了去,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和一张小小的简陋的床。 
  她不吃不喝,望着窗外。 
  中庭里那棵月桂树时而被风吹拂着摇摆身体,时而被月光笼罩。 
  她这样看了不知多久,总是幻想着下一刻那个银色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那里,温柔地看着她,告诉她他都安排好了,以后她就是他的人。 
  她在这样想的时候,往往会独自笑出来。 
  笑完之后,她就会流眼泪,因为中庭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那棵孤单的月桂树。     
  她就这样看了三日,眼睛也不眨一下。 
  三日,中庭半个人影也不见。 
  她忽地动了动早已麻木僵硬的手,凄然一笑,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第四日,她出阁之日。一大早便有花轿队伍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地来到了秦府门口。 
  她捏紧了手,绝望地看着那棵孤单的月桂树,心里忽然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了。 
  他没来,他真的没来。 
  他是妖,他对她不过是一时好玩。 
  他或许把情爱当作虚幻的事物,陪她玩了几日。 
  他却不知道,那几日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对他而言玩耍的日子,就是她最重要的回忆。 
  事实很简单,她被耍了,她被骗了。 
  如此,而已。     
  她缓缓站了起来,眼睛里一片空洞。 
  走到了梳妆台前,她拿起梳子极慢极慢地梳着头发。 
  镜子里那个苍白无神的少女仿佛忽然变成了浅浅柔笑的女子,耳边簪着那朵洁白的媚丝兰,而她心底最渴望的那人,就在她身后,将那媚丝兰轻巧地摘了去,对她笑了笑,说道:“你是我的人,这珠花,便作为信物了。” 
  她忽地一笑,幽幽说了一声好。 
  幽暗的梳妆台上,忽然晕上了两滴水珠,许久都没有褪去。     
  门被人打开,进来的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贴身老仆妇,手里捧着鲜艳如血的嫁衣,后面跟着爹爹和那个叫太白的神。 
  “他没来。” 
  太白淡淡地说着,看着她惨白的玉容。 
  她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梳头。 
  秦员外急忙笑道:“那妖物定是惧怕了太白先生的神力,不敢再来!小四儿,快换上喜服!花轿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不许再任性!” 
  他示意那个老仆妇去为她梳妆,满心欢喜,嘴都笑得合不拢。 
  太白瞥了他一眼,冷道:“你好开心啊。” 
  他嘻嘻笑道:“那是自然啊!太白先生你不知道,我这个小女儿一向任性,要她跟着那妖魔之物,我怎么放心?她这夫家,要家世有家世,要势力有势力,嫁过去也不辱没我们秦家的祖宗啊!” 
  太白没有说话,看了一眼秦四,眼里闪过一些怜悯之色,瞬间便消失了。 
  秦员外笑吟吟地把太白引出了那个小屋子,讨好道:“果然是太白之神!真是了不得啊!您是怎么让小女认为已经过了三日而非一日的?” 
  太白还是没有说话,转身就走,秦员外急忙追了上去赔笑道:“是我的错!怎么可以让您泄露天机?您先别走啊!晚上请一定要参加小女的喜宴才是!那是我们秦家的光荣啊!” 
  太白淡然道:“不必了,我说过你不要后悔就好。你且下去,不要再来烦我。” 
  秦员外吓的急忙连声说好,倒退着走了出去招待迎亲的新郎于公子。 
  太白站在中庭之中,掐指算了算,神色有些恻然。 
  他在这个屋子里施了法术,好让这个女子以为已过三日而绝了念头,却没想到…… 
  这是天意么?     
  ***************     
  漆黑幽暗的房间里,只有西边的一个小窗户里透进一些早晨的阳光。 
  空气阴冷,暗暗浮动着兰花的香味。 
  老仆妇用牛角做的梳子沾着一个金色脸盆里的粘稠汁水,慢慢地替她梳理发髻。 
  那头发,一根根,一缕缕,沾上了那褐色汁水中的沁人芬芳,在她手中如同黑色的鲜花盛开。     
  “四小姐,别哭了。女人哪,还不都是这个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自己选夫婿的道理?” 
  老仆妇苦口婆心地劝着她,沙哑的声音如同某种绵长的咒语,幽幽地在这个阴暗的小屋子里飘荡。 
  “你等了三天他也没来,何苦为这种负心人伤透了身体?那个妖,一没地位二没钱财,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替她盘着复杂而华丽的新娘髻,动作麻利,一双青筋暴露的干枯之手,如同在她头上轻快舞蹈,青丝飞扬。 
  “你从小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如何过得苦日子?现在你是被他迷得三魂没了两魂,等时间久了,再回想起来,说不定你还会感谢老爷呢。你是天生的富贵命,何苦非要糟蹋自己?不是我说你呀,那个新郎官,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学有才学,要身世有身世,你却偏偏不中意他,这可不是给妖怪魇住了么?真是奇了怪了。” 
  她盘好发髻,拿起新娘繁琐华丽的头饰,安在她头上,对着镜子一看,好一个天人下凡哪! 
  本就千娇百媚的容颜经过胭脂粉色装扮之后,更是精雕玉琢。 
  只是从她眼里不停地流出泪水,将那些娇艳的胭脂水粉又给弄花了。     
  仆妇叹息着抽出柔软的手绢给她擦拭,她的神情空洞如同死人,两只眼睛眨也不眨,一个劲地掉眼泪。 
  “别哭啦,你看好不容易上的妆又给你哭花了,这下可怎么出去见人哪?那新郎官可有的等了。” 
  仆妇唠叨着,拿起水粉又要给她添上。 
  秦四忽地惨然一笑,轻声道:“十四婆婆,从小你最疼我。你怎么也说这些话呢?” 
  十四婆婆叹了一声,一边在她脸上添补水粉,一边说道:“我也是为你好,你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的。” 
  秦四凄然道:“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么?我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在一起,真的有罪么?” 
  十四婆婆又拿起胭脂给她涂在苍白的唇上。 
  “喜欢当然是没有错啊,可是姑娘,你马上就要嫁给别人了,再喜欢也没用的。还不如狠心断了,何况那个妖根本就没有来啊。他抛弃你在先,你若再念着他,可不是痴子么?”     
  咦?这个胭脂怎么越涂越多?都溢下来了! 
  十四婆婆急忙抽出手绢将那些多出来的胭脂擦了去,却骇然发觉她嘴角又有血迹缓缓淌了下来。鲜血如同红色的鲜花,映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一种惨然的美。 
  秦四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可不是痴子么?若是认定了他,便是死了,我也不会放弃的。” 
  鲜血滴在她身上嫣红的嫁衣上,很快晕了开来,将上面金色的凤凰刺绣也染上了血的色泽。 
  十四婆婆吓得呆在了那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秦四幽幽地说道:“他若弃我,我也只能死了。他不要我,天底下就没有人要我了。十四婆婆,你不懂的。”     
  *********     
  黄泉满身戒备地看着站在中庭正中央的那个黑衣男子。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虽然为他刻意隐瞒,却依然锐利无比。 
  他是神!真正的神! 
  秦家连这种程度的神都可以请到么?!     
  太白静静地站在中庭,轻声道:“你放弃吧,她已经嫁人了。妖就是妖,好好修炼成正道才是上策。” 
  黄泉心中一凛,沉声道:“我不信!她不是那样的女子!” 
  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在自己曾经盘踞的山林里用法力堆砌成豪宅,准备过来接她了!甚至提早了一日!她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突然嫁人!何况婚期是在明天! 
  太白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人痴也就罢了,妖为什么也如此痴?她只有那短短十几年的青春年华,日后总会老去,死去。你为了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修行,实在不明智。” 
  黄泉冷冷地望着他,“我就是我,我没有做什么伤人的事情。只不过和一个女子打算相守在一起罢了,十几年也好,几年也好,甚至几天也好,我愿意!关你这个神什么事?” 
  太白淡然道:“可是她已经嫁人了,你的痴念就从此断了吧!我也不收你,回去山林里再好好修炼,总有正果等着你的。” 
  “我不信!”黄泉吼了起来,“让我去见她!你若是执意阻拦,便是神我也要动手了!” 
  他扬起宽大的袖子,银色的光芒顿时大作。 
  他满脸肃杀地看着太白,却见他缓缓移了一下脚步,说道:“就这么一点功力也敢拿来威胁我,我若不让,你还真打算上来么?” 
  黄泉也不说话,身影一闪,闪电一般窜了上来,劈手便是一掌,眼看就要打在他胸口。太白微微一笑,轻飘飘地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黄泉一惊,只觉身上忽然一点力气都没有,给他轻轻一掀,立即摔倒在地再也无力动弹。     
  太白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说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是神,神怎么可能骗你什么?她的确嫁人了,不信你自己看。” 
  黄泉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见他伸出了手指指向一边。他忍不住顺着看了过去,不由倒抽了一口气,心里又酸又苦。 
  窗户上,门上,门槛上,到处贴着鲜红的喜字,红色的吉祥灯笼在房檐上随风飘动着,金色的细穗摇摇摆摆,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
    
  她真的嫁人了!真的嫁人了!他只是离开了两天而已!天啊! 
  他竟说不出话来,只觉整个人忽然都凉了下来,脑袋里一片可怕的空白,眼里只看的到那些鲜艳的喜字。它们越来越大,凶狠地刺进了他的眼睛里,然后顺着血脉,再狠狠地扎进他心里,痛得不行。 
  太白在他头顶上傲然地说着什么,他几乎都听不见,眼前一片模糊,他什么也都看不见。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他只是出来透气,来欣赏凡人如何庆祝新年而已。飞到了一个华丽院落的上空,忽然看到一个堆得胖乎乎的雪人,更奇怪的是,那雪人头上还插了一朵媚丝兰珠花。 
  媚丝兰,别名刹那芳华,是谁这么聪明将这花与雪人放在一起?当真都是拥有刹那芳华的寿命呢! 
  他一时好玩,便落在了那个院子里。 
  那时已是过了三更,半个人影也无,院子里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月桂树和一个孤零零的雪人。 
  配着他,好象也孤独了起来。 
  白雪皑皑,入目满是冰雪,天地苍茫一片。 
  他一时感触,便吹起了笛子。 
  他是妖,当然轻易地便施了法术在这院子里布下结界,防止有凡人不小心进来吓坏了他们。 
  可是她却轻易地进来了,而且还带着一脸天真地问他是不是下人…… 
  他当时很想笑,却被她认真怜悯的眼神吸引住了。 
  她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这么认为。 
  他忽然对她有了兴趣,一来是因为他的结界对她没有作用,二来……她是第一个说他笛子吹得好听的人。 
  他从此天天都去。 
  每天晚上中庭的见面几乎成了一个固定的仪式。 
  她很安静,每天只听着他吹笛子,也不问他什么。偶尔看着他的时候,也是笑吟吟地,没有戒色。 
  她很温暖。 
  她一直很温柔……     
  这样想着,他的心里一阵猛烈的疼痛。 
  这样的她,还是抛弃了他。 
  他只是一个小妖,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惊人的钱财。 
  他有的只是自己而已。 
  他把自己虔诚地双手供奉给她,她却一时好玩,然后弃如敝履…… 
  真的吗?她真的不要他了?     
  太白在他头顶沉声道:“人乃为神之子,妖则为万物之邪恶所化。一正一邪,岂有和解之日?你说你是真心喜欢她,焉知她也如此?她若与你一般心思,为何不来见你?情爱本就是虚幻之物,迷惑你们这些愚鲁之妖罢了。也罢,我也不杀你,毕竟你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四百年的修炼也属刻苦。你就一个人安静的想上一些时日吧。等想通之日,也就是你自由之时。” 
  他说不出话来。 
  他这般竭斯力底,这般苦楚缠绵,却都是他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虚幻之物”么?他不管什么正邪,他只是全心全意地想要这个女子罢了。他只是想呵护她,爱她,天天看着她。 
  这样是虚幻的么?这样是有罪的么?     
  他想不通,真想不通。 
  头顶忽然传来道道金光,他只觉得身体忽然一轻,似乎给收进了什么器皿里。 
  这个神还是收了他…… 
  趁着最后还有一点意识,他颤抖着手将袖子里珍藏的媚丝兰珠花死死攥了住。 
  最后了,他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 
  那点东西,却是叫做刹那芳华的花…… 
  他与她,果然只是刹那芳华而已。     
  ***********     
  太白将收了黄泉的小瓶子从地上捡了起来。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身后一阵剧烈的喧哗,秦员外哭天喊地地跑了出来,满脸的鼻涕眼泪。 
  “太白先生!太白先生!求求你去救救小女吧!她……她……居然在这个时候吞金了!” 
  太白暗自叹息了一声,低声道:“那也是她的命劫,她的心里想不开,让她活着也是受罪。你节哀罢。” 
  秦员外恨声道:“节哀节哀!我节什么哀?!她死得倒轻松!我就当没生过这个不孝女!可是得罪了于公子那里怎么办?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的势力啊!现在要我从哪里再变出一个小四儿给他?!这个死丫头!不识大体!真是死也死不干净!” 
  太白冷冷地看着他,沉声道:“她毕竟是你女儿,刚刚才去世,你想的就只有你自己么?” 
  秦员外甩着手,一身肥肉抖得如同波浪。 
  “死都死了!我还想她做什么?!这般不肖……我……” 
  他忽然拉着太白的衣服,求道:“太白先生!我知道您是神!求求您!让我女儿复活过来罢!我知道您一定可以的!求求您!您要多少钱,多少东西我都给!一定给!” 
  太白摔开他的手,冷道:“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常识。你不要奢望了。” 
  他怜悯地望了一眼收了黄泉的小瓶子,再抬头看看急得几乎发疯的秦员外,顿时一阵厌恶。 
  “我可以让她转生!不过代价很高!” 
  秦员外一时欢喜若狂,没听清他说的是“转生”而不是“复活”,忙不迭地点头,好字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太白冷冷一笑,忽地抬手,指尖顿时金光大作。几乎是瞬间,他脚下的土地忽然裂了开来,碧绿的青草,高大的树木,竟然从地底一下子冒了上来! 
  秦员外顿时呆住了!眼看着自己的豪宅飞快地给那些从地底钻出的树木给破坏,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方圆百里之内居然统统变成了野地!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还有一汪碧绿的泉水。景色极其美好,可是秦员外却如同看到了地狱一般,脸色铁青。 
  太白收回手指,淡然道:“我的代价就是你的所有东西。”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也不看那个瘫在地上的肥猪一眼。     
  一直走到了大片的空地上,他忽地挥手聚土,瞬间便垒成了一面巨大的石壁。 
  他将那个瓶子敲碎,丢进了石壁下的一个深洞里,看了一会,才将那洞用石壁掩上。 
  随意在石头上刻了封印,等待着有缘人来将他放出罢! 
  这段时间,也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太白忽地转身,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面前站着一个红衣女子,长发委地,面容妩媚而双眼灵动之极。 
  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我来看看太白大法师怎么除妖啊!” 
  太白冷冰冰地说道:“非嫣,凡人的魂魄不是妖可以碰得,就算你已经列入仙班,这个魂魄也不许你碰。” 
  非嫣嘻嘻笑了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里面点点荧光,正是秦四的魂魄。 
  她的声音有些顽皮,有些妩媚,动人之极。 
  “我知道你打算让她转生再为人,然后让她来解开封印,与这个蛇妖在来生可结连理。不过你不想想?一人一妖,总是不可长久,不如让这个女子来生做妖,岂不完美?” 
  太白皱了皱眉头,“胡来!人的魂魄如何可以做妖?你又要用什么狐媚邪术?别忘了你已经是神!总是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非嫣也不恼,歪着脑袋笑道:“如果我可以呢?不是邪术。你还要阻拦?” 
  太白看了她一眼,这个狐仙!总是任性妄为! 
  “也罢!我就看你如何将她做成妖!如果法术不正,可别怪我不客气!” 
  非嫣笑吟吟地,将那个魂魄放进了袖子里。 
  “我自有我的办法,你跟我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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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淡地从袖子里掏出那朵精巧的媚丝兰珠花,他的指尖沿着脆弱的花瓣慢慢滑动,仿佛在勾勒一个人的轮廓。 
  他,已经被封在这里七百年了。 
  七百年来,她的容貌却依然栩栩如生,像被烙印在他心里一样,忘也忘不了。 
  依稀记得那个如花女子,临门微笑,耳边一朵娇柔的媚丝兰,她曾用柔柔的嗓音唤他:黄泉! 
  他猛地捏紧了那朵珠花,心里又是一阵痛楚。 
  花瓣从指间滑了出来,纤细柔嫩。 
  半生的回忆,爱情的气息,都葬送在这阴冷黑暗的地下。 
  她与他,或许早已中了媚丝兰的诅咒。 
  那些莺莺的笑语,那些娇媚的笑颜,那些简单却隽永的山盟海誓。 
  一切,都成了刹那芳华,从他的指缝里悄悄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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